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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落小说 > 弈士 > 第十章、子丑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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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丑,中山人,姚姓,子氏,名丑。

    子丑是孟兰先生,孟兰替先生立传不敢言过其实,尽量以切身见闻落笔。

    中山有山名珏,珏山有人名丑。孟兰是孟国人,这是先生说的。孟兰记事起就在珏山学塾,除了先生子丑,还有师兄邹固。

    孟兰三岁,师兄邹固四岁,先生子丑勤耕雨读于珏山学塾。

    邹固还小,孟兰更小,常常踩踏豆苗,常常打翻竹简。子丑先生心疼地侍弄豆苗,又把竹简放在足够高的地方。

    幼时邹固和幼时孟兰不懂事,乐此不疲地踩踏豆苗,至于足够高的竹简也难不倒二人。于是子丑先生侍弄豆苗回来时见到散落一地的竹简心疼不已,他扬起手掌,吓得幼时邹固和幼时孟兰蜷缩在角落。

    子丑先生的巴掌还是落下来了,落在了幼时邹固的屁股上,不轻不重。

    “邹固,你是师兄,肯定是你的主意,该打。”子丑先生尽量板着脸教诲道。

    幼时邹固苦着小脸辩解,明明是孟兰的主意,于是子丑又是一巴掌糊在幼时邹固屁股上,不轻不重。

    “还狡辩,你大一些,总是推卸责任。”

    孟兰七岁,师兄邹固八岁,先生子丑勤耕雨读于珏山学塾。

    邹固还小,孟兰更小,不过两人已经开始蒙学,早晚都是君子之道。先生子丑的苗圃终于没人践踏了,甚至小邹固和小孟兰已经学会撅着屁股顶着烈日在苗圃拔草。

    “耕耘几滴汗,收获几粒豆。”先生子丑躺在凉亭竹椅上,喝着新茶,十分惬意。

    “先生,你又不曾流汗。”小邹固埋怨一句。

    “邹固,你学学孟兰。”小孟兰在豆与杂草之间追逐一只肥硕的蚱蜢,从先生子丑的角度看来在卖力地拔草。

    小邹固揩了把汗,勤勤恳恳地拔草。先生子丑躺在竹椅上打盹,小孟兰见到一只翩飞蝴蝶,放弃了追逐蚱蜢,又追逐蝴蝶去了。

    先生说了日落之前拔不完草明日抄书,小邹固懊恼地拔呀拔,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拔完了草。

    先生子丑带着邹固和孟兰在珏山学塾勤耕雨读,还是做不到子给自足,时常让两人出珏山去换盐巴、刻刀、麻布等生活必需品,自然要万分嘱咐沽两角酒。

    小邹固大一些,肩挑背负这类重活自然归他,小孟兰则摘一束野花蹦蹦又跳跳。珏山外有僻里也叫珏山,小孟兰缠着小邹固央求着要糖人,要纸鸢。

    小孟兰太小,他还不知晓生活不易。

    小邹固大一些,他用手指捻口袋里的钱,咬牙挑了一个最小的糖人,然后哄道:“孟兰,师兄回去了给你做一个最漂亮的纸鸢。”

    小孟兰这才心满意足,眉开眼笑地提着小酒壶上前,蹦蹦又哒哒。

    等快到珏山学塾的时候,糖人刚好化完,小孟兰哈了口气都是香的,他举着小酒壶跑得飞快,身后小邹固嘱咐道:“孟兰,走慢些。”

    “先生,先生,给你沽了两角酒。”小孟兰不理会小邹固的叮嘱,他想看到先生表扬自己。

    先生子丑推门出来时,恰好看见小孟兰“扑通”一声摔倒,他还看见已经到嘴的美酒“啪嗒”一声没了。

    先生子丑一阵心疼,他温暖的大手抱起孟兰,揉啊揉,哄啊哄,小孟兰终于不哭了。

    “邹固,抄书去。”先生子丑呵斥道。

    孟兰十岁,师兄邹固十一岁,先生子丑已步入中年,还是在珏山学塾晴耕雨读。

    孟兰已经束发,勉强算得上少年郎。少年邹固伐竹,少年孟兰磨墨,中年子丑提笔写下“夫惟道义,天道在前,仁义于后。得道义者,上承天道,下得民心;失道义者,天不遂意,民不归心……”

    少年孟兰歪着脑袋瞧啊瞧,念了出来,引得伐竹的少年邹固也过来了。

    伐竹是苦活,磨墨是轻松活,少年邹固虎口被篾刀震得发疼,他喊道:“先生,我要磨墨,我不伐竹了。”少年邹固苦着脸说道。

    “先生,我不伐竹,我要磨墨。”少年孟兰争执道,他知晓伐竹是苦活儿,尝试过一次后便不愿再伐竹了。

    两个弟子在耳边叽叽喳喳如麻雀,子丑实在写不下去了,于是说道:“先生考考你们,谁答得好,谁就磨墨,答得不好就罚去伐竹。”

    “好。”少年邹固与少年孟兰异口同声答道。先生考的是学问,少年邹固自认长一岁,学问也多一些,他不会输。少年孟兰自认先生更疼爱自己些,所以能弥补一年的缺失,

    “这道义二字,作何解?”中年子丑发问了。

    少年邹固与少年孟兰又开始吵吵嚷嚷,都要先答。

    “我是师兄,我先答。”少年邹固不想让孟兰。

    “既然你是师兄,就要让着我,这是礼。”少年孟兰寸步不让,他可不愿去伐竹,又累,又学不到学问。

    少年邹固又说:“孟兰都说了要有礼,那你要尊重师兄,要我先答。”

    子丑摇摇头,劝道:“固,你是师兄,要让着兰。”

    少年邹固委屈得险些哭了,他从来没争赢过孟兰,还不是先生偏袒。

    少年孟兰朝子丑拱手,还不忘朝少年邹固拱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先生说了道义二字,道是天道,义是仁义。所谓天子,那便是天子,所以仁义,那便是黎民。道义二字,是要爱天子,也要爱黎民,这样才能做到上承天道,下得民心。”

    子丑满意地点点头,又让邹固回答。少年邹固气鼓鼓地捡起篾刀去伐竹,他背对着先生子丑和师弟孟兰,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地上。

    孟兰十五,邹固十六,先生子丑还是在珏山学塾勤耕雨读。

    “孟兰,邹固,该去游学了,”先生子丑嘱咐道,“邹固,你大一些,学会持重。”

    先生子丑替孟兰整理了衣襟,满意地说道:“不错。”

    先生子丑并未替邹固整理衣襟,邹固懊恼地低头,他看见了自己的是个脚指头可笑地从草鞋里露出头,他还看见孟兰崭新的布鞋。

    邹固与孟兰背着诗书,一齐朝子丑拱手。

    “固,你是师兄,要让着兰,”子子丑不太放心,又嘱咐道,“兰,你是师弟,要谦逊一些。”

    “好。”两人又是异口同声,然后结伴走出珏山。

    珏山外有一处僻里就叫珏山,两人在珏山僻里停留了数日,遇见一位自称是中山王室没落子弟的才子,名叫子修。

    子修虽然是中山王室没落子弟,但家境殷实,为人阔绰,他与邹固、孟兰二人一见如故,邀请二人下榻家中。两人欣欣然而去,要么谈论诗文,要么抚琴吹埙,要么结伴出游。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子修说道,“两位高才,不知师从何人?”

    “家师子丑,山野中人。”青年邹固回答。

    青年孟兰纠正道:“我家先生有大才,只是还未出世。”

    子修笑道:“确实没听过,不过或许真有治世之才。”

    邹固一身麻衣,一双草鞋,一个陈旧书箱。孟兰一身布衣,一双布鞋,一个崭新书箱。

    天差地别。

    邹固习惯了,他可以不在乎,只是偶尔有子修家里女婢捂嘴偷笑自己,偶尔有子修家里女婢秋波连连看着孟兰。

    邹固忽然觉得他不习惯了,他脸色发烫接受了子修赠给自己的华服,痛痛快快泡了个香浴。

    “邹兄仪表不凡,便是麻衣也掩盖不住。”子修由衷地赞美。

    邹固平生头一回见到有女子朝自己投来爱慕的眼光,然后和那个乖巧女仆讲了一宿学问,费了不少油。

    夏日炎炎,子修邀请孟兰和邹固莲湖泛舟,三人结伴欣欣然而去。

    莲湖有采莲女子泛舟,模样清丽,邹固、孟兰都爱慕不已。

    “那是玉婉。”子修说道。

    于是邹固取了一张六弦琴就地抚琴,子修吹埙,孟兰和歌。歌曰:

    采莲采莲,其叶田田;拟作莲叶,任卿采撷。

    采莲采莲,其水涟涟;孟生梦鱼,常戏莲间。

    采莲采莲,其人晏晏;拟作舟子,棹舟千年。

    于是那位叫玉婉的女子棹舟靠岸,款款而来。

    “可棹舟否?”她递给青年孟兰一朵莲花。

    “可。”青年孟兰接过莲花,然后棹舟。

    邹固独自游学去了,孟兰在珏山僻里陪玉婉儿棹舟多日,终于有一日他拱手说道:“孟生还要去游学,待我归来。”

    孟兰游学归来时先生子丑说道:“孟兰,收拾一下,随我去洛邑。”

    孟兰游学去过洛邑,他还见到了洛邑学宫祭酒殷隐圣人,可惜殷隐圣人的学问他不太喜欢。

    孟兰怀揣着小窃喜随先生子丑来到洛邑,先生子丑与殷隐先生论道三日,孟兰和洛邑学子在学宫外等候了三日。

    洛邑学宫祭酒殷隐圣人走了,先生子丑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祭酒位置上。

    第二年,黎天子前来洛邑学宫请先生子丑到黎都,孟兰又随先生子丑一路去了黎都。

    先生子丑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太师位置上,孟兰也承蒙先生余荫得了个少师闲职。

    黎天子不久一命呜呼,年轻的公子赫登基,便是赫天子。

    赫天子生女后请先生子丑赐名,子丑说:“芷兰高洁。”

    于是赫天子长女名芷兰,孟兰窃喜,自己名字也有个兰字,哪像师兄邹固。

    先生子丑还是学宫祭酒,他总得照拂洛邑学子,于是时常在两地奔波。

    宋王宋骁有了长孙,也请先生子丑赐名,先生子丑说:“君子谦谦以修身。”

    于是宋王宋骁长孙名谦修。

    黎赫王十二年,先生子丑远走洛邑,很少管黎朝政事。

    孟兰从记事起就一直跟随先生子丑,偶尔出去游学。

    孟兰听洛邑学子说先生子丑入主洛邑学宫后洛邑繁华空前,天下圣人半数、九州贤才七分时常流连洛邑。孟兰心里欢喜,他早和子修说过自家先生有治世大才。

    孟兰记得先生子丑曾经有枚玉珏,可惜从黎赫王十四年后便不曾见过。

    孟兰偶尔游学也会返回珏山,珏山学塾再无先生子丑晴耕雨读,再无邹固孟兰种豆翻书。珏山僻里再无三人行必有我师,珏山僻里再无莲湖佳人。

    孟兰永远忘不了先生子丑以身殉道,那是黎赫王二十二年,洛邑学宫。

    此时的洛邑学宫繁华空前,不单单有许多圣贤才三品读书人,还有佳人丽人和武夫侠客。

    先生子丑很少夸过人,孟兰记忆中只有四人。

    第一个是一人灭一国的伏白,孟兰想起了白兄,可惜不像是同一人。先生子丑夸赞道:“四海八荒尽永夜,潜龙一出天下白。”

    第二个是剑陵传人缪斯,此时的缪斯顶着剑陵传人这个名头在洛邑招摇撞骗,常常被揍得头破血流,跑到洛邑学宫避难。先生子丑心疼地替他上药,说道:“今时为寐虎,他日鬼神惊。”

    第三个是赫天子爱女女公子芷兰,先生子丑替她行了及笄礼,说什么“帝女芷兰三年不出阁,天下公子三年不娶,王城丽人三年愁嫁。”

    先生子丑还开玩笑说替孟兰求一门亲事,孟兰婉拒了。

    第四个是宋骁长孙谦修,先生子丑替他行了及冠礼,说谦修之才在孟兰之上,可惜姓宋。

    先生子丑很喜欢谦修,孟兰都有些嫉妒,可先生子丑不肯收谦修为徒,便是宋骁求情还是不允,只是授意孟兰代师授课。

    孟兰不小了,先生子丑偶尔说起可以出师,孟兰总是推辞;先生子丑偶尔说起孟兰该娶妻生子,孟兰想起玉婉儿泪流满面。

    邹固回来了,他觉得自己学有所成,想和先生子丑论道。

    先生子丑让孟兰煮茶,他和邹固相对而坐。

    “茶性苦,黎民亦苦。”先生子丑说道。

    “君子有所不为,君子亦有所必为。”

    夫惟道义,天道在前,仁义于后。得道义者,上承天道,下得民心;失道义者,天不遂意,民不归心……”

    先生子丑教诲邹固、孟兰一整夜,让孟兰想起了儿时在珏山学塾蒙学的场景。

    可惜,回不去了。

    邹固没有和先生子丑论道,而是恭恭敬敬地听先生子丑授课一宿,最后他泪流满面说道:“先生,邹固学无所成,还想再学十年。”

    先生子丑叹息一声,孟兰最为熟悉先生,所以知晓先生的心意是回不去了。

    邹固离开了,再来洛邑学宫的时候是以宋国司徒的身份来的,那时候孟兰已经不再洛邑学宫了。

    “孟兰,梁州枳国巴阳枳西僻里有一间学塾,你可以去那里教书育人。”先生子丑终于下了逐客令。

    孟兰是被乔国人推搡到马车,再被送到洛邑外的,同行的还有乔公子淮、乔公子音和司马乔叔。

    “这是圣人的意思,”乔公子淮恭恭敬敬拱手说道,“圣人让淮随先生游学。”

    孟兰猜不透先生子丑的意思,等猜到时已经晚了。

    邹固来了,他带着宋鲁两国的军队包围了洛邑学宫。

    此时乔国从乔王到司徒夏侯仲卿、司空欧尧再到庙堂贵胄和乔王眷属都在洛邑祭祀祖先,最后全部跑到洛邑学宫避难。

    先生子丑是天底下唯一一尊君子,君子坦荡荡,氤氲了洛邑浩然之气,故而圣贤才三品读书人才流连忘返,故而四海丽人和八荒侠客才络绎不绝。

    洛邑学宫更是连犄角旮旯都氤氲着浩然正气,浩然正气挡不住宋鲁刀剑,他们来了。

    “祭酒大人,多有得罪,还请移步。”宋骁最是仰慕先生子丑,他每月至少会驾车而来三两次,对待先生子丑尊敬程度不低于祭祀先祖。

    先生子丑叹了口气,他是读书人,读书人总喜欢讲理,宋骁最喜欢听先生子丑讲理。

    宋骁听得进去不代表其余人听得进去,那些粗鄙的武夫忍不住弯弓搭箭指向乔王。

    “不可。”宋骁呵斥道。

    “不可。”邹固也呵斥道。

    那粗鄙的武夫冒冒失失松手,结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箭朝着乔王而去。

    先生子丑太傻,他完全可以置之不顾,但他单薄的身体挡在了乔王面前,箭矢恰好射在他心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祭酒死于道义。”宋骁叹息了一声。

    “先生死于道义。”邹固叹息了一声。

    宋、鲁军队如潮涌淹没了洛邑学宫,乔国上到乔王下到眷属在场的无一生还,庙堂贵胄单单余下七八人。

    其中五六人站到了宋骁身后,余下两人一人是司徒夏侯仲卿,一人是司空欧尧,被放逐到塞上莽原牧羊。

    宋骁为先圣子丑举办了隆重的葬礼,他哭得比赫天子还伤心,他愧疚地表示自己没拦住愤怒的将士,那名射杀子丑的鲁莽武夫位列大宋百将(旧),已经被处死了。

    先生子丑留有子嗣,这是孟兰后来才知晓的事情。

    先生子丑说:“禾得两穗,是为嘉禾;师得两子,是为良师。”

    先生子丑当然是良师,次年洛邑郊外有嘉禾生,一禾两穗。

    先生子丑的眼光很好,他夸过的四人都很出色。潜龙伏白不必多说;寐虎缪斯位列大执戈,攀登武圣境界,可惜死太早;芷兰有羞花之貌,谦修继位宋王,两人更是生而同床,死亦同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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