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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落小说 > 一舞长安 > 196.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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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苏潜的相识纯属一场意外。(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苏潜每每说起来,总是哀叹着说他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每到阴雨天,就难免头疼脑热,筋骨酸痛。

    最后,总也不忘怀笑着补上一句,长央,你答应赔我的,究竟何时才能作数。

    苏潜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那白玉龙台之上,高不可攀、睥睨群星的皇室嫡长子,大商王朝的太子爷。

    我问过苏潜,京都望族中那样多的花容月貌、秀外慧中,怎的他就偏偏看中了最最无才无德的我。

    他笑言,有些事情其实并没有理由,就像你至今也说不出,当年为何要哪样揍我的理由。

    与一般侯门王府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不同,我的童年没有那么多温情脉脉,岁月静好。五岁就开始跟着父亲习武,总角年华,刀枪棍棒也都已都耍得有模有样。

    照顾我们的姨婆刚来的时候,我被父亲引去见她。她看我长得天真无邪,将我拉过去好一阵子的叙话。除了家长里短,便是问我父亲是否有吩咐人教我女儿家傍身的技艺。

    我眯着眼睛笑得清甜,忙应声道,有的,有的。

    姨婆欣喜,赶忙问我都会些什么。

    她话音还未落稳,我便抬起手来,一把拍碎了她案上的茶杯。

    姨婆的脸色瞬间刷白,见我笑眯眯的模样似乎是真的天真无邪,不禁转过头去看我父亲的神色,谁知他仍在不动声色饮茶,全然不顾眼前的尴尬。

    从那日以后,姨婆总是斜着眼看我沉默寡言的父亲,也不愿与他在一个桌上吃饭了。

    她总在私底下怨我父亲,从小就只教会我舞枪弄棒的本事,那些刺绣女红,琴棋书画,我是一样都不曾沾染过。唯一正经学过识文断字的本事,却也是为了去看那些奇门遁甲、河图洛书。

    姨婆说,女儿家最最要读的还是《女书》与《女诫》,你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我说书中讲,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于是便拿出龟壳与铜钱,与她大行卜筮了一番。可还未说两句,她便将旁人都撵了出去,从怀中掏出一包蜜花灶糖递给我,要我再予她一些破解之法。

    后来父亲知道此事动了大怒,他说,你看了那些东西,难道不知随意泄露天机是要折损阳寿的吗?为父要你看这些是要你寻求保命之法,不是叫出门摆摊卖艺的。

    我至今仍记得那日,我被罚跪在庭院之中的碎石子路上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时,阿夜才悄然潜来将我扶走。我的两个膝盖肿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父亲也从未来房里看过我,只是嘱咐上门的大夫说腿不要废了就成。

    年纪大些以后,我也深觉自己当年的荒唐,父亲那样,多半也是恨铁不成钢。我所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人的命运,还有的我的弟弟阿夜,以及整个李家的兴衰。

    想想那命格想来实在是过于沉重,我对生之有涯的理解还并不那样铭心刻骨。我才刚开始生,就要开始着手考虑死,这未免有些不太现实。我只依顺着父亲,做他要我做的事,学他要我学的东西,其他无谓的揣测,对于那个年纪的我来说无疑是庸人自扰之。

    可直到父亲的身体垮下来,我才发现,我已是无所依凭了。我要开始独自阻拦那道透着光亮却又即将阖上的生门,阻挡漫无边际的黑夜降临。

    苏潜说,他第一次见到我时,从我的脸上全然看不出我所背负的命格竟是如此惨烈。

    我说,此话当真?

    他笑笑说,任谁又能看得出一个将死之人,拳头能挥舞的那样铿锵有力。

    他每每提起这事,我总要脸红,可就是因为如此他又特别喜欢提起,故意逗我不好意思。

    我那日下手确实是重了,帝都那年七夕节的花灯会上倏忽一瞥,见他与阿夜争抢一直河灯。我来得稍晚,还未听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他拉扯着阿夜的手臂不依不饶,又生得油头粉面,衣着也华丽不凡,想必又是一个贪图阿夜美色的登徒浪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声:“将手放开!”,就饿虎扑食一般将他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朝着脸上一通胖揍,站起身来还不忘又踹上了几脚。

    “你!你究竟是哪来的丫头,竟敢殴打本宫……”身下人痛嚎道。

    “宫你个头!”我又狠狠补上一脚,抬头望向一旁怔怔望着我的阿夜:“他是怎么欺负你的?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出头。”

    阿夜沉寂的眼眸直望着我,须臾轻声道:“姐姐,你打错了人。”

    话音还未落,蜂拥而至的随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跑来,边跑还边高声呼唤着:“殿下!殿下!”

    我心想完了,此人难不成还是个王爷不成,可谁又会想在着市井之中,会碰见真正的王室中人。一把拉住阿夜的手,与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拔腿就跑。

    “姐姐……我们是不是闯祸了……”阿夜气喘吁吁地在身后嘤咛了一句,呻吟颤抖的厉害,险些就被人潮声淹没了:“我们去与他赔个礼吧。”

    “赔什么礼,打都打了……”我跑得像撒鹰的兔子:“若是他闹到父亲那里去,可有我们俩好受的……”

    话还未说完,我便硬生生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这样就要走了吗?”身后响起一声嘲讽,我撞得有些发懵,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叔呲目欲裂地瞪着我与阿夜,死死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身后的人缓缓逼近,一把扯过我的肩膀来,我与他清澈的眼眸相遇,见他衣冠被我扯得歪斜,嘴角上还挂着淤青,可依稀还辨得出一副倜傥的容貌,手中还提着那盏与阿夜方才争抢的花灯。

    “我与这位公子方才同时猜中了灯谜,他说他姐姐会喜欢这盏花灯,希望我能让给他。可我并不想相让,因为我也想兴许会遇上喜欢的姑娘,想要赢一盏花灯来送给她……”他说着提起手中的花灯在我面前一晃:“如此竟也要遭到姑娘如此一番拳脚吗?”

    我望着那灼灼闪烁的花灯须臾,又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将阿夜护在身后:“是我没有搞清楚状况,不如公子也打我一顿,此事便就此了结吧。”

    苏潜说,他此生也是第一次听过姑娘家提出如此的要求,当时真有些瞠目结舌了。

    可我那时确是十分认真的,铜铃大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

    他淡然地笑了一下,轻声叹道:“我可打不过你……”

    我赶忙伸出双手来,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你把我双手捆起来,我说到做到,定不会还手的。”

    他戏谑一笑,轻哼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说完,便把花灯塞进了我的手里。

    他那时虽是鼻青脸肿,面貌也稚嫩,可目光中却透着凛凛的贵气,让人不容犹疑:“我原是在等你……”

    我没反应过来,只见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望着我身后的阿夜狡黠地一笑:“他说要这花灯送给姐姐,我原本是想,这位公子生得都如此俊俏,他的姐姐必也是花容月貌。那我何须再在这花灯会上苦苦寻觅,不如就借他的顺水人情,以此花灯送于姑娘便好。谁知……”

    我羞赧地低下头去,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只觉得手中的花灯也甚是烫手。

    “卿本佳人,奈何从匪?”他望着我幽幽地叹了一句,声音中却带着莫测的笑意:“姑娘要怎么还我这个人情?”

    “我……”我思来想去,才发现自己确实一无所有。

    “既然说不出,便就以身相许吧。”他于夏夜的风中轻笑,只留下这一句便转身而去,片刻便消失于灯火阑珊之间。

    后来我才知道,他便是东宫白玉龙台之上的九千岁,当朝的太子,苏潜。

    我沉寂于回忆之中,傻傻地在杏花树下不知是站了多久。我十三岁那年,他就在这奕奕的杏花之下对我说,只要我愿意跟他,除了东宫的太子妃,他什么都可以许我。

    可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他,甚至不能像普通女子一般,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守白头。

    我有些恨命运,让我遇上他,却又让他娶了别人。

    他来的时候,特意穿的素净,少了朝冠蟒袍,也未佩东珠紫貂,白衣飘飘,神色暗淡,没有丝毫燕尔新婚的影子。

    “丧幡与灵堂我都依矩撤了,定不会触了太子爷的霉头……”我抬手想折下一枝杏花来,却不想惹得一阵杏花雨下,落了我满肩,可那花枝却韧得很,花瓣都抖落尽了,枝干始终是折不断。

    “你在怨我吗?”他在我身后幽幽地叹了一句。

    我悻悻撒手,却不敢回头,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不怨你,可为何偏偏是我父亲头七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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