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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老爷轻声问，你的的腿就是这么受伤的？为什么一直没好起来？无心老和尚喟叹着说，怕是好不起来了，受伤其实并不严重，但似乎中了封制。不是皮肉筋骨的伤，是其他的禁锢。
那件事情的然后呢？
然后，他送了我回来。在车上透露了一些信息给我，他说，多巴城是个好地方，龙虎际会，都为了一个目的而来。他在这里成立了一个组织，待时而动。“十二分银子”就是这么来的。临了还有些警告的意思对我说，他并不怕我说出去，但最好不说。青瓦寺不要没事出来转悠，夜里风大，他保证不会枉杀无辜。说完，跳下车子就走了。
戈老爷：你觉得无禅知道这件事情吗？
无心：他应该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一直在等。
戈老爷：等？等什么？
无心：这个就不知道了，他是得道的和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葫芦。
第二天。戈老爷把黄世衮招来问明了情况，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宝盛货南北，风云动四方。完美公子在，黑白古城开。”这句话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当务之急，先把这个弄清楚。黄账房低着头大步走了。
刘二看着黄账房慌慌张张走出去，这小子有什么重要任务？
戈老爷：“怎么，你也想请命？可惜现在没重要任务交给你，不如我们今天去打架？”
刘二眉花眼笑地说：“好啊，好啊！去哪里？去二十里埠？”
“不，不，今天还去四方武场。让钱管家拟好帖子，我们要求参加比武大会，在各路英雄面前也显一显宝盛货行的威名。”
刘二：“送帖子又不是比试武艺，没劲。”
戈老爷：“是啊，我们谨小慎微又循规蹈矩，不是去打架的。”
刘二听出这话儿不对味，刚摸摸后脑勺，后脑勺就被敲了一记，“猪脑子，”钱管家有些不怀好意地说，“我们是不想打架的，可是别人不让啊，非要和我们打，你会怎么办？”
“谁啊？这么猖狂！”冲口而出这句话，刘二自己也憋不住笑了。
他们怀念他们纯真的岁月。
人长大了才知道不能好好说话。话多话少都有可能错，还不如说少一些。滔滔不绝和惜字如金多数人的选择是一样的。而一默如雷，只当那是不存在的。用这个不存在的境界来比照我们的渺小。唯其渺小才可以不停下脚步来，一次一次原谅自己。
才来过一次四方武场，这一次的来轻车熟路，几乎是破门而入。
看是他们一伙儿人进来，四方武场里的人眼皮都不翻该做什么做什么，拿他们是透明的。无视是最伤人心的，这是人世间最冷酷的杀戮，是对于人类的深刻放弃。他们这伙子人，戈老爷、刘二、二钱，也如同一下子走到了旷野中。前后风沙茫茫不见天日，灰黑色的前面还是这个灰黑色的前面，是一个场景重复了无数遍，也就是一张图片接着一张图片，其实是惟妙惟肖的同一张图片。
刘二呲呲牙说，好冷，风好大呀。
黄管家郑重其事地亮开大嗓门：“四方武场接客了！宝盛货行隆重参加几天后的比武大会，希望同道中人额手称庆奔走相告。”还是在风沙里，他的嗓门大在空气中也走得远，但只要不进入耳朵的就不叫声音，何况那些人是商量好了一样没有听见。真的好冷，声音冻住了。也真的风不小，声音去了无何有之乡。
钱小兆顺手提起一个人的脖子说，我说，朋友，给点反应行不行？只会翻白眼，不会说话，我就捏死你。
“阿弥陀佛！”有反应了，先宣一声佛号，表明来的是家老和尚。
身后来的是一僧一俗，僧是无禅老僧，俗却不认识。
宣佛号的也不是无禅而是那个俗人，俗世之人。
佛号宣，钱小兆放了手，不停地退步，被钱管家扶了一把才站稳。
他站稳也不是因为钱管家扶了他一把，而是戈老爷截住了那个声音。
以血还血的意思就是用声音来隔断或者阻扰声音，用声音来覆盖或者笼罩声音戈老爷还达不到，他只能阻扰。就是在“阿弥陀佛”这声音之外再加入别的声音把这个声音引走一部分，也在这个声音中加入别的声音让原来的“阿弥陀佛”有了新的内容，比如说，由冰寒变得和煦一些。
戈老爷的声音是用“僧人是世人，世人是真僧”这十个字发出来的。
这十个字的声音有些量身定做的意思，每两个字托住“阿弥陀佛”的一个字。走，今天某某某娶某某为妻，你怎么还在这里，咱们一起去讨喜酒喝，架着那人就走了。或者我表叔来了，给我带来了一些礼物，你要不要看看，都在我的怀里。跟我来吧，在那片树林子里面咱一起玩。
无禅一直不说话，好像这里没他什么事，他来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他不是来说话的。
那俗人还真的有些俗，衣服（如果那还叫衣服）破破烂烂，胳膊和腿都露着一大截，腰间一根草绳子松松垮垮的没系好，随时都会崩断掉下来，沤烂得有些年岁了。草绳子也只能在他的腰间，挪不了地方，手指一接触就会变成灰，灰飞烟灭。
他的年龄比无禅老很多，老得吃一顿饭时间都会生长出一个年轮来，这个年轮的形状就是眼睛，是看不到外面只能看望自己的眼睛，眼睛一点也不规则，有时候是被汁液滋养着，它决定了不被干涸，一旦发现了这个眼睛，它的眼睛就会失明，你看见了它它就不再是眼睛。
年轮就是岁月，老首先是割舍，其次是养育，再次是逃遁。
岁月最早表现为一场尘灰，扬起来又抖落下去的宿命。很多人好像有很多选择，但其实只有一条唯一的一条。如果当初不是这个选择而是那个选择结果一定不是这样的，这么说是因为没有走那条路。而实际上走那一条路结果不会不同。因因果果，转个圈还是这么一条路。这条路是一早就准备走的。这里的割舍不是路途，而是心放在哪里。把旁逸斜出的枝蔓砍开一些，把身外的世外的心外的很多事情看淡，走路而不是被引导着行路。
养育就是闭着眼睛沉下去，沐浴温养。重复的事情无尽的重复，太阳都看得苍旧下去，人的生命和其他生命一茬一茬的成住坏死，心却不能枯干和遗失在风中，它得有一个住的地方。找到这颗心已经很难，安放也不是易事。但不能丢了，丢了很难再回来。牧养着，警醒着，远不得近不得，就在你感觉得到的方向和地方。
逃避就是住世。可以是这个世界的世间法也可以是另一个世界的世间法，法如梦幻泡影也是法，只是不执著就是。在世间行的是非世界的世间法，人在这里心在这里，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这没有不一样，不一样的是目的，是心远地自偏，是梧桐叶落黄昏雨，是一别后的永诀。 俗人看一眼戈老爷，“怪不得嚣张，真的有两下子，无禅很推崇你。你们不好好做生意，趟这趟浑水干什么？”
戈老爷说：“在商言商，在这样的环境下哪里有好生意可做，又怎么可能好好做生意？老先生怎么称呼？”
俗人说：“我的名字我忘记了，不同时期我有不同的名字，你现在可以叫我赤脚人。哈哈，看什么看老夫是穿着鞋呢，但穿着鞋一样可以叫赤脚人。我活了一千多岁了，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赤脚不穿鞋。”
四方武场所有人都在倾听赤脚人的故事。
我去过很多界，有的人称为未来。界是一个总体的说法，大都无边无际。
从身边找出一个东西来，大大大或者小小小下去，就会有一个边沿，继续大大大小小小，总会探索到某些东西某种启示。
活着的人就想着活，按照那个地方的标准活得好。
在一个界中的活着就是活着，那个界够大人够多也没什么意思。
你在某个国度生活，从生到死。够大的界和够多的人没有关联你，它存在不存在与你无关。
我在一家饭店做打扫卫生的活计。
饭店很大，每天来吃饭的人很多，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很多很多的客人。
不仅仅是打扫卫生还要把客人用过的盘子和碗碟子和杯子送到厨房去清洗。每一天都要走很长很长的路，走得脚疼，但路没有尽头。
那时候我上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盼着下工，好回到我的小旅馆里休息，死狗一样躺下来。
那才叫步步惊心。
每一步迈出都好像脚掌踏入了地狱里。
黄尘迷蒙，踏下来的脚步如雷声轰轰，脚掌都陷入土里。地狱里的鬼族们群情愤恨，互相拿着三股的钢叉，长长的竹签，铁杖，还有弓弩来对付这只脚。总有刺中或者射中的时候，听不见他们的嚣叫。脚就一阵一阵扎心的疼痛。
感觉脚麻木了，也感觉脚没有皮肉包裹，只有骨头踩在尖利的碎石头山上。
足茧手胝，那不是沧桑而是晕厥。
每一次下工都是受刑的结束，自己处在半昏迷状态中。 最好不要不干活，站在那里不动，脚是疼的，被地狱的尖刺折磨。不如累着，戴着铁链一样迈进，用各种不舒服来冲淡尖锐的痛。
那是最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就是过段时间就好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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