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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宇倚在研究中心第二进的梅园门口，斜斜地打量这些形形色色的病人。入得院来，病人都是新生。他们在世俗的种种都隔在了高墙之外，他们都迷在了另一个世界里。这另一个世界，病人们是不是有交叉的地方，自己初来乍到还没上升到这个研究高度。喊老张小王秦可卿大姐草裙大妈，他们早遗忘了这些称呼，不管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更多的是口不开头也不摇，你的任何话语，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意义的空气震动。
如果说还想有所作为的话，那就是眼睛，眼睛的交流省却了很多麻烦，但带来了相应的深度。
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读心术，不知道眼睛会经过多少种翻译才会到达对方的心灵，不知道有多少资料可供自己查阅“眼神”的种类及其阅读的方法，不知道前人走没走过这条路，她想试试。
病人就用编号来代替了，读者诸君，医院自然有医院的编码体系，必定是科学的，方便的，经过了楚院长审批的，还是国家着力推广的，占有世界先进地位的，密码重重，黑客们一进来就陷入软沼泽，继而识别认证混乱，最后一个黑屏，露出一双有无限魔力眼睛的。
咱为了就读方便，沿用书中体系。大类六种，天地人史文痴，小类种类十，自甲至癸，就是天干，然后依据入院顺序，阿拉伯数字从1到无穷。无穷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某星期三病院所有人正确了，外面都疯了，也是有数字可以标明的。又根据病人行为方式分了大体十二种，你聪明，是地支来代号的。如，癔语笔录，常用词分析，神经学抽搐，习惯体态解密，醒梦光谱扫描，激动间隔综述，略说攻击性病人的药物及其他手段的控制，康复饮食可行性的刚性补差，环境因素的光照探秘，工作人员心态校正的三十六“要”，等等。要做的事情太多，原先的分类太粗糙了些，相关学者正在弥补这一空白，亚太专家齐聚乌托邦太阳城，第七百三十四次合理的病人暨直觉性产品招聘会大会将在本月九月十七日如期召开。
为什么是十七日？因为有古谶说，九月十七，正是那年今日，别君时。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旁听，据说门票价值不菲，新一轮的“模范病人示范园”门票也有涨价趋势，国家发布124号红头文件，发改委，成长挫败中心，精神病人总部，各地评核病人等级等部门将联合抑制。
张晓宇看着人丙7号，一路嘟囔着“来骗我吧，来骗我吧”走过去，地甲97号忽地跳到他“心里的高台”上，振臂高喊起来，我们爱戴戴老板！我们爱戴戴老板！史丁21号，先低下头，猛地抬起来，右手虚拟着整理一下头发，怔怔地看着你。又是先低下头，猛地抬起头来，梳理一下“油黑漆亮”的头发，饶有兴致地看着你。又是先低下头去，不等下颚碰到胸膛，猛地抬起头来，优雅地抿一下头发，痴痴地望着你。又是。。。。
那边天乙38号在干什么？在弹指？
弹指一挥间，是说时间的很短。张晓宇认为不是一个响指那么简单。很多人的弹指，都恳切地认为是中指弹出去的。是正宗的弹指，犹如弹指神功那么把一个指头在大拇指的发力下弹出去。并且试图也让你这么认为。用食指，是残缺的半壁江山，一方空落一方繁荣，格局存在着异常。用无名指虽然稍好一些，存在中信不稳的问题，总觉得这是预谋后的一个陷阱，没有了潇洒的轻灵。用小指弹，没有了枝叶的装点，看着硬邦邦的，太刚性，容易只取一点，反而失去了乐趣。
哪一个弹，都是一个手印，都在我们无知的动作中契合着主宰我们的真我的笑容。
弹指惊魂呢。张晓宇忽然看见一条崭新的路径，去的地方也不是我理解和熟悉的，只是感觉那就是一个被我们经常看见而不加留意，想留意又捕捉不住的东西。是对于我们认知的世界的不雷同和超出常理的存在。
石榴树开着火红娇艳的花，凝视着的是所有情缘。弹指成魔，就是中指弹出，在时间空间的存在中，打出一个振动，劈开一个一边是水一边是火的路，让我能及时把握一些东西。也就是必须有了水纹产生的涟漪，我才能盛开那朵白莲。或者凝固自己的一滴泪，长长久久存放在你的心中。有对照，就是那种拈花微笑。拈花微笑的安详和静美流动的风采我还追赶不上，但已经获知那难以企及的风度和菩提树下的清风明月。
我知道张晓宇看见的弹指成魔必须要沾惹尘埃才能借此把握。不如拈花微笑那般行云流水。我必须要有着力处才能烘托出那种境界。必须有花才看到微笑，必须有月才欣赏到禅定的唯美。还有长长的路要走，既然已经登堂入室，就会按照六波罗蜜勤苦修炼，以期终成正果。
弹指惊魂，弹指成魔，弹指醉心。后园的石榴树娇艳欲滴，我心中的爱也正在延长。
自从喜欢上成瑶子，心里的爱就没放下过，有时浓烈有时淡然，感情生活上她是一条主线，伸向我在的每一个远方。
某年十月，我应征入伍和平军的鹰军，在那一言难尽的另一种生活里还是忘不了成瑶子。
写信成了我的精神寄托，不知道怎么有那么话要写，一封一封又一封直如雪片，铺天盖地。那叫着迷了或者是强迫症吧。最多的一天七封信，每一封信都是鼓囊囊的很厚。
成瑶子回过三封，大意先是陈说不可能，后面是安慰，再后来就无声无息了。
我现在理解，那时候不理解，每天都收到信，每天都收到很多信，那就是困扰和负担。也听说过那些信的结局，一部分连拆也没拆，直接送到了我们家，老送也不是个结局，虽然短短一百零肆步，但去了怎么说呀，没法说，说什么都不是那么回事。一部分就直接付之一炬了。
写信写得她们一家都厌烦起来，写信写得这时候成瑶子都快出嫁了，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信的泛滥成灾，惹得她家的四妹妹勃然大怒，于是给我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早忘了，其中一句话就是：你不是康德，她不是玄思。
那次电楼子的约会，我没有去，说起来理由很简单，我忘了。
魔王第七护法什么时候骗过魔王第七把刀？是忘了。起先还想着，满脑子的兴奋和畏惧。兴奋的原因是我又可以看她一眼，畏惧的原因是见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怎么应付那场面，我怕看见了成瑶子会哭起来，那不是感动，不是饱蘸深情经久离别后的哭，是害怕才会哭。也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一根粗大的琴弦单蹦地“嗡”了一声，中间裂出一条很深的壕沟。壕沟边上长满了喇叭形的蓝艳艳的小花。
沟那边是她，沟这边是我，我远远看一眼，转头跑开了。
那时就是一个短路吧，天就要倾斜，远古的战争正在打得不可开交，谁也跑不了，不管是千年精心的准备，还是千年打打停停的没有间断，号角一响就是甲阵列兵的时候，我怎么可以这么儿女私情呢？
或者，正感觉双方一步一步走进，壕沟上长出一座透明的桥，在桥那里诉说着情缘和想念，进而知悉往世，这是第九个相会，再经过一劫永远的不分开。修长城的范喜良，夹着油纸伞的董永，买药的许仙，对着牛说话的牛郎，牛曾经从他身上经过，宝黛和弹琴的相如，擂鼓的梁红玉或者夜奔牵手的红佛女，如果太多了咱还有副本副副本，可是父亲的一句“还不出粪去？”才知道我们的人生已经苍白，剩不多了传奇。
出粪就是在栏圈里边，把人或者牲畜的粪清理出来，一面墙上只有一个四方形的小窗口，用铁锹把粪便和当时盖垫的土经由小窗口甩出来，得穿着雨靴还得闭住呼吸，还得费力地不多就少地一点一点打扫出来。
那就是粪肥。
当时没有去，何苦后来这么一往情深呢，这就是为了等待四妹的那一句话。
刘振奎也在等待丁依依的一句话，丁依依进了门把包甩在沙发上，把脚从鞋子里抽出来窝在沙发上就不吭气了，不知道专心的想着什么。
每次看到依依，感觉都是新的，这次的感觉是，丁依依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自己是来的不巧还没有立即告辞搓着手尴尬笑着欲走还留没话要找话说的来客。
很久，丁依依表演完她的侧影后，悠悠的问，有些文字是不是也很坏？
刘振奎说：“何以坏？”他已经答应和麻杆和丁依依一起看一本小说，这是他们三个有时一起有时两两组合在一起的正当理由。
丁依依说：“我觉得我也会写小说了，而不是这个人的写法，本来很简单的事情，直接叙述出来就行了，偏要臃臃肿肿，这里一枪那边一棒子。中间非要加上很多东西，加的东西且不说，叙说人称上就有问题，有时候是假借的你我，有时候是小说中的人，有时候是幻想，而且人物的幻想又和作者的幻想夹在一起，把人引得一会儿空一会儿荡，一会儿一闪即逝一会儿徘徊不去，做什么呀？”
刘振奎说：“我哪里知道。如果用猜测的，或者是词不达意，没有水准。或者是悄悄的想掩藏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掩藏什么吧，拿出来的时候无从下口，掩藏起来的时候又口涎如滴。过去是一张席子总要烂掉，那是干净的。但可能又怕了没有席子就飘摇而去，就时时再回来一次两次很多次。你说说，你何以知坏？”
丁依依说：“我知道什么呀，都被你说了，我只是认为，每个人都藏着一个可怕的自己，这个可怕不是狰狞凶恶而是不应该出现。如果咱俩说着话，还有第三种声音加进来，是不是可怕。这比我刚离开你，你关上了门，而我发现了另一个你正走在街上还可怕。因为我可以随时回回头，证明门关着，那个人不是你。而谈话加进来的声音，可能就是你或者是我，一直不承认的另一个自己。”
刘振奎说：“你说的我都怕了，这有两种解释，一个是另一个声音代表了自己，我喜欢你，但很少这么直接说，如果一说再说，你听了就会在你心目中我的粗边又细腻了一分，在我是直抒胸臆，又把你镶嵌了一分。另一种就是我们模模糊糊在受到引导，那是不是本来的自己不知道，但总得这样，我们在一起才有意义。谈论是生活，但不是为故事活着，而是此时的你和我。”
丁依依又叹气一声，继续表演她的侧影。
没什么叹气的，刘振奎说，万物生长都是一个变成很多个，人有时候也可能这样，但必须有承载，就像这时候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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