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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入律 第二十八章 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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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教九流,下九流只要有空又有闲钱到处游历,都能看到的,高高在上又无处不在的三教,儒生在这功名利禄之中,早已耗尽了那满腔的浩然气,曾今那些口含宪章的儒家圣人啊,好多年不曾现世了,不经有人笑言,那些一世一世的转世,为这个世界订立了人人遵守,又人人可背叛的规矩方圆的圣人,说不定也在这四十年一次又一次的科考中,磨尽了那份根骨吧,

    早有人见那玄空山中的道士与和尚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吵架,多少人在赌那个修石梯的邋遢老道什么时候换下那身衣裳,再来个百十年年,那不知多少万阶的石梯,应该可以铺到玄空山山脚了吧,多少人赌那尊释迦牟尼什么时候搬进大殿。

    明面上负气下山的风铃山家主下山之后百无聊赖,下山时只是遵从叔叔的意见,不让迟家卷入储君之争,现在倒好,既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要归于何地。

    迟家虽为大族,可就算是联姻,也做不到那母仪天下的深宫皇后,哪个世家的小姐不是一步封妃,一世为妃?

    文武并重的迟家,迟重锋女儿之身偏不学那绣品女红,各路杂学倒是多有涉略,境界不高,相生境而已。

    世间武夫分九品,入了三品相生境,才算是登堂入室,由力入气了。

    二品无极境既称无极,自有道理,以忤天逆地为无极,不是自成乾坤,而是颠倒乾坤,只知天地有气,看不透天地之气。

    若是入了一品太极境,应天地运转之契机,顺日月起落之规律,纳天地于自身,已是登峰造极,百年一遇。

    不过自身既为自生,也就免不了生老病死的轮回了。

    所以太极之后有化境,入了化境可飞升。

    二十年间大多数时候都在山上的迟重锋很少踩到泥土,雨过天晴之后,一路都是被人和牲畜反复践踏的烂泥,在江湖中以果断著称的家主竟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往哪处下脚。

    在泥路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后,泥水还是入了靴子里,迟重锋索性破罐子破摔,虽说步伐大步流星,脸色却不见得多好,不一会儿泥水就黄了裙角

    迟重锋心里想到百里青青以水作舟下山时,她心中听到的叱声‘百里青青受得调戏,受不得算计,烟雨楼挑了就挑了,本就不算一奇。’

    此时她才想到如何回百里青青的话,当时何不这样说,”剑仙受了谁的调戏了?既然受的,何不在风铃山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迟家男儿多的是,到时候改改规矩,允许一女多夫。“如同街坊泼妇骂街,过后才会想到更恶毒更下作的狠话。

    不过迟重锋最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她更想说“迟重锋算不算是一奇?如果不算,是不是也要一剑挑了?”

    女子性情,十六岁躺床上自己掀了衣裙,不好,三十六岁躺床上自己还矜持着不掀衣裙,也不好,百里青青行事风格是前者,惹了喜欢渐入佳境的江湖人厌恶,迟重锋的下作手段是后者,侠胆义气的游侠儿觉得恶心。

    百里青青的横空出世,波及了很多老不死的江湖宗师人物,把死水一潭的江湖搅了个浑浊不堪,好似已经由草莽转战庙堂的风铃山在一个半甲子中曾换了四任家主,无一例外,都是官身,突然出了这么一位不是官身的家主,更何况家主还是个以后也不可能是官身的女子,江湖中人都能琢磨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南北两个女子交相辉映,搭台唱着一场大戏,风铃山突兀地冒起一条冲天水柱,很多人都想赶着去瞧瞧,凑巧之下迟家又在琉璃河尽头捕获龙驹一匹,在这场两个江湖女子的南北之争中,好像是南方的迟重锋胜了,江湖被她引到了风铃山。

    风铃山青石广场上的那场厮杀,大沁没赢没输,草原蛮子也没赢没输,迟家的无动于衷寒了江湖人的侠义之心,成为了那场大战中唯一的输家,百里青青怒而剑斩烟雨楼,算是将江湖那股子仗义行侠的草莽气捡了起来,这场南北之斗,最终是剑仙百里青青赢了。

    如果没有两个女子,现在的江湖上依然是你好我好的人情世故,不可能这么生气。

    弘桑郡是大沁的产粮大郡之一,到了秋天,什么时候收谷子,有一个大大的讲究,稻草还活着的时候,提前收了,大多会减产几斤,心疼粮食的农人万万没有提前收割的道理,稻草已经干枯的时候,老天又开始下秋雨了,落下的雨滴如父母官的棍棒,屈打成招,稻穗接触到潮湿的泥土后,三四天就能冒出长长的芽子,长了芽子的稻谷即使是收回来,也只能用来喂牲口,抢收的时节稻草桩子难免留高了一些,没有半点肥力的稻草和稗草是要拾起后扔在田外的。

    老农正在田里用镰刀割着稻草桩子,身后的孩子不似农人,长得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能看到脸庞上的细小血管,孩子光着上身,下身穿着应该是好几个哥哥姐姐穿过后遗留下来的破布裤子,右手紧紧抱着草桩子,左手接过老人向后递来的一把草桩子,他的手太小,根本握不下那么大的份量,掉了好多,他在匆匆忙忙地弯腰捡着。

    孩子十指相叉抱着谷草桩子,一路歪歪斜斜地走在田埂上。

    到了田边的土坎时,孩子用脚尖踮脚将草桩子放在坎上,右手按着土坎跳上土坎顶后,将草桩子码在了那草垛上,露水湿了裤子,正顺着小腿流下去,他的肚皮被水草刺了有些红,孩子左手扶着草垛,在水沟里洗了洗脚。

    “老爹,还要不要放水到田里?”孩子肚皮被草尖刺了火辣辣地疼,挠着肚皮问道。

    老人也不搭他的话,光顾着割草,双手满满的老茧上,有几处新添的口子,像是割马草时被草划的。

    孩子见老爹不答话,也不急着干活,干脆朝着自家的马那边跑去,孩子也怕被马踢到,远远地绕道到了马前面,也不摘草递去,把右手拇指伸进嘴里,啃着指甲。

    听不到孩子的动静,老人也不转身,扭着脖子用眼睛扫了扫,看到孩子在咬手指头,骂道:“啃啃啃,天天就知道拿着手啃......”

    孩子听到老爹的骂声,赶忙放下手,往老爹那跑去,跳下那道坎,走在田埂上。

    一把一把地拾起草后,抱着往草垛这边走来,抱得比先前还多,遮挡了整个视线了。

    孩子眼睛看不到田埂,手上抱着重物走得歪歪扭扭,已经走了多次的田埂异常湿滑,孩子也忘了在沟里洗脚,走到那坎时脚底一滑哎哟一声,人已滚到了田里。

    老农听到呼声蹲着转身一看,也不问摔到哪没有,直接骂道:“忙人跑三朝,懒人压断腰,你多跑两次能把腿跑断了?”

    孩子也自知犯错,可摔疼了也爬不起来,迟重锋几步来到小孩跟前,伸出右手。

    孩子看了她一眼,见是生人他有些害怕。但还是搭上她的手。

    孩子的左手搭上她的右手时,迟重锋本能的有些喜欢。

    拉起孩子时,那老汉见有生人,也就止住了骂声,说道:“还不多谢这位姐姐?”

    孩童也不说谢,木讷地站着。

    迟重锋抱拳道:“老人家,我听他叫你老爹,这孩子是你孙儿吧?”

    老农答道:“是我儿子,我已经六十岁了,就这一颗独苗,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就想他好好学着侍弄这几亩田地。”

    迟重锋握着手袖给孩子擦了擦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没说话,老农答道:“韩豆儿。”

    迟重锋不以武学见长,但对佛道阴阳皆有涉略。有些晦涩难懂的望气之法,迟重锋也知一二,更能看出此子不凡。

    迟重锋问道:“韩豆儿,想不想做神仙?”

    韩豆儿雀跃地答道:“想!”

    老农勾着腰慢慢走近两人跟前,一巴掌拍在孩子头上,说道:“想什么想,都是骗人的把戏,要学倒不如学作法事,还可以挣些铜钱。你看红桐村的张大仙,日子多体面,还不用干活。”

    韩豆儿回道:“跟他学没意思啊,六十甲子他都背不齐,背着背着就嗡嗡嗡地哼着凑数。”

    韩老爹摘下帽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顺便在衣裳上擦干净了手,用拇指戳了戳韩豆儿脑袋道:“你知道什么,人家那是怕别人学去了他的法术”

    迟重锋看着一大一小在吵架,心想这等好苗子,虽不曾读书识字,却见地不凡。

    雨过天晴,地下的阴冷动物最喜欢出了洞穴在石头上晒太阳。

    此时迟重锋正看到一条手臂般粗的大蛇从田里爬了过来,先前三人光顾着说话,那父子两人也没看到那稻草桩子在摇晃。

    不一会儿,那蟒蛇已经爬到了三人面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看着三人,迟重锋不动,老农虽然知道儿子打小就亲近蛇虫,第一次见到大蛇离这么近也被吓了瘫倒在田里。

    迟重锋不动,那蛇也不看她,只专注地看着韩豆儿。

    韩豆儿在湿了的裤子上擦着手,也是好奇得紧。

    也不知道那蛇说了什么,韩豆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没认出来,你说你是我在杨伯家救下的?”

    那蛇吐了吐信子作为回答。

    韩豆儿干脆抱着蛇头道:“我就知道你会活!”

    然后趴在蛇头那小声说道:“你离开了之后,我拿竹竿打断了大公鸡的爪子,杨大伯家当晚就宰吃了。”

    那蛇吐吐信儿。

    “那你来找我干嘛?”韩豆儿推脱道:“事先说好啊,大事你就别找我了,你看我还忙着干活。”

    那蛇已然通灵,识觉方开,果真左右转头看了看田埂。

    “你要渡劫成蟒?”韩豆儿一脸不相信地道:“你这么小就想成蟒?我还想成仙呢!”

    听说韩豆儿要成仙,韩老爹颤声道:“要成为张大仙那样的!”

    “才不是!”韩豆儿辩解道,也就不在搭话,问道:“什么时候渡劫?”

    天气起狂风,呼……天地起狂风,飞沙走石,卷叶挟枝,大风足足吹了半个时辰之久,大风将几万里之外的黑云吹到了他们上空的头顶,手臂粗的蛇把头缩在韩豆儿的腋下,蛇身瑟瑟发抖,韩豆儿也顾不得安慰它,抬头看着还在继续从天外涌来的黑云,张大嘴巴一脸的好奇。

    黑云仍然还在朝他们这里涌来,越堆越多,越堆越多,越堆越多,韩老爹早已吓破胆晕厥过去,迟重锋也在天威之下脸上惨白,摇摇晃晃地闷声倒地。

    韩豆儿没看到老爹晕厥,也没看到神仙似的姐姐倒地,他依然在看看那汇集而来的黑云,脸色不轻松,也不凝重,更多的是好奇。

    黑云快要覆盖到韩豆儿的脑门时,顿了顿,像是碰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先前还不可一世的黑云竟然一退三千丈之高,再次气势汹汹地倾盆而下。

    这一次黑云畅通无阻地将韩豆儿包裹在其中,有那么一刻整片黑云都差点消散了。

    天道不可欺,天法不可挡,天劫或可抗。

    呲……

    第一道手臂粗的闪电如天神长戟穿过了黑云,刺在了韩豆儿的头顶,整团黑云以韩豆儿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形成爆炸涟漪激射出去。

    电闪之后,雷声到了。

    轰……

    震耳发聩,佛门禅师和道家真人心生感应,抬头看朗朗苍天,明日当空。

    呲……

    第二道塔楼般粗的闪电凝结成了一个方圆千里的球体,将黑云砸出一个方圆万里的巨大坑洞,丝毫没有损耗的球状怪物直接砸在了韩豆儿的头顶上,韩豆儿双足下陷至膝盖,嘴角弯弯,戏谑地看着头上青天。

    晴天霹雳,雷声响起。

    轰......

    第二声雷声响起后,佛门所有僧尼和道家所有道士皆心有感应,颔首低头。

    第三道闪电如大岳仙山,依然是最简单粗暴的攻击方式,当头砸下去,韩豆儿抬头看天,觉醒了一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为一,地为二,他为三,他头顶那身消散了只剩下一缕的气运也是三,无论是天高地厚,还是天阔地广,终归还是大不过生生不息。

    韩豆儿不再看天,低头封正道:“上山成蟒,下河成蛟。走蛟成龙,势不可挡。”

    抬头对着滚滚天雷自说道:“我韩豆儿,扛天道,覆灭天道,抗天劫,睥睨天劫,前世我姓甚名谁,不顾,后世我将是何人,不管,我修道了,不是这天的天道,不是这地的地道,也不是这芸芸众生的人道,我修我的道,这道不求超脱生死,只求俯身看苍生,飞剑指乾坤,甲子,乙丑,丙寅,丁卯……”

    六十甲子不一会儿念完,九天之上隐约可见仙人惶恐。

    ……

    ……

    劫难过后,天地恢复寂静,漫天的黑云已然消散,又是太阳当空,不过是夕阳西斜了,迟重锋缓缓醒来,第一眼看向韩豆儿的头顶,粗壮如山的浑身气运已经消散一空,余下那条香签大小的自身气运。

    蛇虽说表皮干枯,两眼却炯炯有神,经过天劫的洗筋伐髓,似乎肉身已不再是凡体了。

    “姐姐,你可以带我去修道吗?”韩豆儿问道,眼睛直视迟重锋,迟重锋闻声回神,看着韩豆儿点了点头。

    蛇挣脱出了韩豆儿的手臂,离开蜕皮去了。

    韩豆儿也不看一旁昏迷的老爹,表情没有半点人性的光辉,说道:“走吧!”

    迟重锋点了点头,抬步离开。

    一路上迟重锋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韩豆儿恢复了孩子的人格道:“韩豆儿啊”

    迟重锋疑惑转身看着孩子。

    韩豆儿风马牛不相及道:“姐姐,你有一股子香。”

    迟重锋眉开眼笑。

    韩豆儿觉得姐姐很好看,可惜自己要修道,否则的话就娶回家做媳妇,姐姐长得太高了,韩豆儿算了一下,姐姐最后竟然比他高出了两个头,想想觉得天地给了他英俊的外表,没给他高大的身高,随即想起一事,冷笑道:“天地贿赂我的时候,也不问问我要不要?仙人想着法子讨好我,也不问问他们有那个资格?”

    迟重锋不顾女儿之态,背手眯眼,凤眸狭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迟重锋带着韩豆儿骑马到了县城,天下大雪,四方都坐实了那句银装素裹,迟重锋给孩子买了一身棉衣棉裤,韩豆儿穿在身上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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