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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七杀破军 第六章 顶夜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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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次黯淡,朦胧暮雾沉沉压下。

    楼阁顶层人群退却,所剩三三两两,亦无久留之意。此时宋府之内正值忙碌晚食。

    清贫人家日食两餐,养生之人深以为然,纷纷效仿,谓之过午不食。可是商贾之家毕竟与清寒人家不可同语,支撑一夜秉烛照明的白烛和灯油,可就得好些个银子。多活泛这一两个时辰,自然也会感到腹中饥饿。所以一日三餐,必不可少。

    徐管事此刻最是繁忙,按理没有空当去联络那名内应,盯梢的黄信勇却依然不敢懈怠。

    喝冷茶就西北风的黄信勇有些熬不住初秋的寒意,唤店小二到厨房切半只烧鸡和舀一碗热汤来,店小二到手几颗铜板的打赏,殷勤地小跑下楼,不一会儿便带来油纸包裹的烧鸡和一大碗玉米菜汤。

    饱腹之后正好夜色也已降临,秋风高,云气重。天空堆砌着浓重云幕,天外月光难以透下,坊市各处尽是昏暗不可视物。唯有大门大户之内灯烛摇光,大地犹如另一片夜空,星星点点的人间灯火即是浩瀚苍穹的永恒繁星。

    有私院小厮提着气死风灯款式的雅玩素灯陆续登上三楼,将提词绘画的灯笼悬挂傍柱之上,手脚麻利的收拾擦拭木凳木桌。此乃文人雅客家中养童,为主人来临提前打点方便,此间即将迎来第二拨客人。

    金菊坊内除了一栋隶属捕房衙署的三层望楼,就属这处楚羽阁视野上佳,最宜观景。白日闲杂人等往来,俗气重,才子名人们不屑与之共处。待到夜间,寻常百姓受限于宵禁,安居家中,他们方才来享片刻幽雅时刻。

    黄信勇起身自觉离开,那群自持身份的上流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别说此刻腰间只挂单刀,便是捕役铁牌在身,与文人抑或纨绔发生碰撞,闹到官衙都是当差的自己吃亏。

    逆着陆续来临的文人骚客,黄信勇低头弓腰走下楼梯。

    出楚羽阁后,黄信勇沿着昏暗墙根摸黑前行。经白天入府探查与楚羽阁顶楼居高观望,黄信勇对宋府轮廓与设防,可谓深入脑海。于一处截死胡同,黄信勇抛出一只飞爪,掺杂有浸油牛筋的细绳铁爪勾住围墙,扯之不断,异常牢固。黄信勇纵身攀绳而上,身如猿猴,轻而易举翻上丈余高围墙。蹲在墙头确认无人发觉,却不收了飞爪一跃而下。

    继续使飞爪荡上最近的一栋屋舍,黄信勇小步奔走,脚下只踩屋脊,不碰易碎易折的瓦片。碰见房屋间距近者一跃而过,稍远些的则借飞爪之便,直到遥遥望见徐管事身影,黄信勇方才收敛身形,壁虎般伏在屋顶背阴处,放缓呼吸,几乎不动。

    宋府虽非官门大户,然则府中闲杂事务亦是不少。徐管事性子温和细腻,办事手段却不差,处理桩桩件件大小琐事信手拈来,深得宋府家主与夫人信赖。此时诸事渐歇,理事的婆子腾出手来,也有空档管束各处丫鬟仆人。

    徐管事饮罢一碗搁凉了的茶水,也不等吃过晚食,交代了几句便往外迈步。

    藏在屋顶的黄信勇目光一亮,知道时机已到。

    一处露天院井里,几个小厮正在把厌露的几十盆珍贵花草搬进檐下墙根处。这些花草身价不菲,娇贵难养,需晒午后的半日阳光,又要避开早晚的天降雾露。若是忘记挪动,承受了一夜雾露,再遭艳阳一晃,便要枝叶枯黄,根系腐烂。

    几名小厮轻手轻脚地搬挪陶盆,动作娴熟,甚至少有花叶碰落。

    徐管事立身灯下,白油纸笼罩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放大,投在几个干活的年轻人身上。

    “徐管事好!”不管是手捧陶盆还是手中空闲未来得及俯身搬动花盆的小厮们,辨认清楚了来人,纷纷微弓身子问好。

    徐管事向其中一人招了招手,对其他人解释道:“我找钱盈交代些事务,你等弄好手边的活计,到厨房喝粥去罢。”

    众人齐声答是,知晓二人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钱盈还是徐管事举荐入府担任仆职,私下见面也就不足为奇。

    一道人影附在屋脊背阴一侧,几乎完全隐没于黑暗。黄信勇藏身之处距离二人并不远,透过屋脊的花雕镂隙,已能辨认灯下年轻人的模样。这个钱盈与黄信勇猜测的内应人选有所出入,按理来说,那个宋梓嫌疑更大也更适合当任内应。

    徐管事阴沉着脸,只管埋头向前走,迈步急骤,钱盈需要加紧步伐才能跟在身后。

    走到一处灯火映照不到的僻静角落,徐管事突然收步,双手拢在胸前,冷冷看着钱盈。

    钱盈表现得满脸诧异,惊疑道:“世叔这是作甚?侄儿愚笨,若是近日有礼仪不尽不周之处,还请世叔多担待。”

    徐管事冷哼一声,不容辩解道:“说!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世叔这是什么意思?侄儿在宋家任小厮,每月有二钱薪银,还是您老交到我手上的哩!”钱盈偏着头,满脸都是十几岁少年该有的纯粹。

    “啪”的一声脆响,徐管事用力摔了这个唤作钱盈的少年一耳光。从未动手打人的徐管事用力过度,以致这一耳光甩出以后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徐管事低沉的嗓音微微颤抖,显然积累了满腔的怒意:“别逼我同你撕破脸皮闹到家主和官府!我跟你爹是世交,我俩分隔两地,却常有书信来往。你尽管不是我从小看着长大,但你的秉性陋习你爹信里多有提及。我念你是故友之子,企盼以宋府教条束缚,再以仁理感化,你总不能再走歪路。没想到啊,你还是勾结贼人,盗窃家主财物!好大的胆子!好黑的心肠!”

    钱盈“噗咚”一声跪下,双膝估摸都磕出血花,泪涕齐下,抱着徐管事的双腿求饶道:“叔啊!侄儿一时鬼迷心窍,做出这等背德害理猪狗不如的丑事来,您打我骂我都成,千万别报官!入了那张虎口,侄儿可就毁了......”

    徐管事挣了几次,钱盈都重新扑上来,仿佛在风波中抱住了定海柱,徐管事索性一脚将他踹开,骂道:“狗东西!而今打你顶个屁用?”

    由于不敢使力抵抗,钱盈被踹得四脚朝天,一听这话,马上翻身而起。没有立即扑上,一把抹掉鼻涕眼泪,谄媚道:“叔,您的意思是?”

    “你将那伙贼人的藏身地点和贼赃流向老实交代,我再不留痕迹的透露给捕房的狗腿子,这之后你需得收心敛性,老老实实当你的下等仆役!”徐管事虽然恨不得抽断这狗崽子的狗腿,眼神中却还是有一丝怜悯,毕竟他是故友之子,毕竟他还年少不经事。

    钱盈连连点头,思索一阵,又道:“那批赃物早已混在贩子货物中,经金菊坊流出了金雪城,如今藏在城外的一座花神庙内。那些贼人是城中的青皮混子,为首的很有些谋略,先前计划实施之时,他们几个便以贩人身份进入金菊坊,租住于府邸附近。当晚从侄儿给他们开门,到集赃逃遁,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近安心住下,反而躲过搜捕和宵禁。只是我新来不久,不知那宋梓有夜醒的毛病,才导致他们计划略有瑕疵。侄儿问他们分赃时,青皮头子说是赃物藏上一两年,无人再查此案时,才取出来用。我也是听他的吩咐,没有立即脱出宋府仆役的身份,惹来嫌疑,他们而今照常假扮贩夫出入金菊坊,实则盯着宋府和官府的动向哩。”

    徐管事沉吟不决,感到另一处棘手之处,分析道:“这位贼头子头脑精明,若是与同伙陡然被捕,必然推测到你身上。他年出狱,必行报复。”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徐管事按住着急跺脚的钱盈肩膀,明明并无旁人,仍是不自觉压低声音,道:“隔壁目迷的老太前两天托我写一份契书,说是有人要长期租赁她的房子,定金给得还不低。我料这人必是贼子,入住之后即能做那灯下黑,也能日夜监视宋府举动。老太这几日都在收拾行装,她年老体弱,应当没那么快收拾妥当......我同巡防禁军有些关系,贼子们定然想不到有人趁着他们还未入住的短暂空档,能够顶着夜禁出城。我等将财物悄悄取出,之后你再不出府,无论他们白日盯梢,还是夜里监听,自然都无法获知我等出过城的事实。就算后来发现财物失踪,也只会以为是他们当中出了内鬼,不会怀疑到你身上,让他们狗咬狗去!”

    匿迹瓦檐之间的黄信勇原本已有收网之意,寻着内应这一枚线索,捉他入牢,一番严刑拷打,还怕他不招?自己在衙署的功劳簿子上,不得重重加上一笔?只不过那位姓徐的管事一番言语,竟是要出城挖那失窃的财物,这一来可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黄信勇撇下二人,独自翻出府邸,候在宋府后门附近。过不多会儿,果然有两条人影推门出来,一人提着一盏外罩薄纸的竹架白灯笼,灯笼纸面上端端正正提了个“宋”字。掩上门扉后大摇大摆离去,没有半点夜行人的鬼鬼祟祟。

    徐管事领着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侄子往南边行走,钱盈指明的方向并不在南面,但是二人想要出城,只能走南门。盖因宋府与南边守城禁军的统领有些情分,徐管事代替宋府家主送礼多次,所以南边的禁军步卒们多多少少都见过徐管事。

    路上遇到一队巡夜的禁军,果然有兵卒认得徐管事,简单询问之后,分出几位兵士为其开路,省下了路上再次被追查询问的时间。

    黄信勇则远远吊在四五十步外,时不时将双手举过头顶,比画出几个特定手势。这是捕役夜间办案时,不便现身与巡防兵卒出示腰牌碟文,便用约定俗成的手势表明身份。黄信勇不仅在遭遇兵卒时做出暗号,经过几处开阔地带时,尽管不曾遭遇来人,他也高举双手,向不知名处表明身份。

    金雪城内暗哨密如天网,视力所及几乎遍及城池之内每一处角落,当中成分由军营、衙署和暗部三部分组成。其中军营和衙署的暗哨负责监督火患与治安,而暗部,除非是刺客,否则就算监视范围之内出现贼子与火情,他们也会选择视而不见。黄信勇宁愿遭军部之人囚入军牢,绝不想与暗部的人发生一丁点儿误会。

    徐、钱二人在几位兵卒带领之下顺利靠近南城门,南城区巡夜军的统领正巧执勤于此,听说这位老兄弟要带侄儿出城看望病重的祖父,大手一挥,立即放行,也不需查问度碟和牙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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