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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识魔心浮幻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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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真观中林林总总一百三十六座宫殿阁舍,坐落于一座馒头型小山的南坡。因为各处宫殿,皆有宽阔院落后庭,其间巷道宽阔,云气升腾,所以整面山坡直至山顶,尽被宫阙建筑覆盖。

    山顶上那座青砖绿瓦的邑青宫,虽然不大,周边却是十分空荡,有琅玕花树团团簇拥。这座位于洞天秘境中的玄真观,并无香客游人,本来就十分幽静,而这座邑青宫,更是静中取静的绝佳修行之所。

    程墨今坐在邑青宫前院中的一方石桌旁,正努力逗弄那依然笑脸不多的紫衣女孩。

    程宗主不戴那竹编箬笠,头上绾扎的道髻就十分清逸简洁,虽然发鬓斑白,却比那一身渔夫装束,又显得年轻了一些。身形颀长的道人,着一袭有青鸟锦绣的崭新白袍,挺拔有苍松之姿,气度超然出尘;显然是经过有心人十分细致的打点。

    一个身着素淡绸缎长裙的美妇,静静立在这位依然不失清朗俊逸的宗主身边,脸上笑意淡淡,更显清雅娴淑的美人气质。一家人可谓其乐融融,只不过宗主和那美妇人,一旦安静下来,眉宇之间,就极难掩饰那一份阴郁的愁容。

    邑青宫外,一个动作缓慢的黑衣老者,在默默扫地。这人,赫然便是几天前黑雪岭未名观前,那个不停地打扫落叶的老者。

    拾级而上的石径上,走来一位身形佝偻的老道士。那老道士走得慢,步履略显蹒跚,显然腿脚颇为不便。也就那二三十丈的青石小径,他途中也休憩了好几次,这才走到邑青宫那并不高大的门楼之前。

    老道士跟那围墙外的扫地老者点头示意。扫地老者神色冷淡,两人都并无言语,算是打了招呼。

    佝偻老道似乎对那扫地老者的冷漠早已司空见惯,口中虽依然喘气不停,却也向对方报以淡淡一笑,便举步走入邑青宫大门中。

    程墨今本来正对紫衣女孩挤着一脸笑意,看到那佝偻老道来,脸上的表情随即僵冷下来。

    “师父。”那佝偻老道远离石桌,便已经跪倒在地,对石桌方向叩头不停。

    “来了。”程墨今转过身对着那佝偻老道,请并没有站起来,“是为你那几个弟子的事?还是那两个不系舟贼子的事?”

    就在程墨今问话这会儿,那素衣美妇已经带着紫衣女孩,默默地离开前院,进屋去了。

    那佝偻道人停了叩头,却依然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头白发,看起来比那中年之姿的程墨今,起码老了好几十岁。

    “师父,我江太峣当年是罪有应得,幸得师父大人大量,只是废了弟子一身修为,却并未逐出宗门,亦免了焚如之刑。太峣门下的这一脉弟子,虽然也是日渐式微,功德修为都与其他六支子弟有云泥之别;但总归也成了宗门一脉,近几十年来如履薄冰,只求无愧于‘玄真观’三字而已。”佝偻道人脸上,那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程墨今脸色稍稍缓和,却依然是语气淡淡道:“你那几个弟子的事,我清楚了。陈思诚和滕小年两个年轻人,为人都不错;至于修行资质,在人才辈出的西乔山中,很不出彩,却总偶有惊喜。这两人的大道机缘云遮雾绕,我也看不真切,却很感兴趣,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让宗门尽力寻找。”

    佝偻道人松了口气,又伏地拜了一拜,似乎仍有言语,却终于没有开口。

    程墨今负手站起,侧身对着那跪在地上的江太峣道:“起来说话吧。你若要为那失去的六名弟子报仇,这事今天就不要提了。蜓翼天蚕的事,还着落在那两个不系舟的门人身上,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会亲自盘查。”

    佝偻道人站起身来,闻言也只是微微叹气,却见那原本侧身相对的宗主,突然转过脸来,面含寒霜道,“江太峣,你那几个弟子发现了蜓翼天蚕的踪迹,甚至已经将其捕捉之后,仍未及时向左近同门发出信号一事,你难道没想过该给我个说法?”

    佝偻道人愕然失色,呆立当场,沉默良久,才噤若寒蝉道:“师父,这事,弟子委实不知。章师叔不是及时赶到了吗?否则何至于遭那胡久偷袭至伤?”

    程墨今看那弟子的表情不

    似作伪,心中顿生疑窦。当年那件事情,让这位以仁爱著称的宗主,亦对这个贸然犯上的一根筋弟子下了狠手,废去一身修为。之所以留着他,依然占据西乔山七子的一席之地,主要还是当时江太峣那一支的徒子徒孙,声势最盛。留着有用之身,虽修为尽失,却只要道心不失,仍可为一代良师。

    这次西乔山倾宗门之力,搜捕在辖地现出了蛛丝马迹的蜓翼天蚕,得而复失,还折损了江太峣这一脉的八名弟子。虽然这八名弟子,都算不上是宗门上好的修行种子,却因事出诡异,令整座山头事后议论纷纷。

    莫不是他江太峣死性不改,故伎重演,故意不让那号称百世难逢的道修天才女孩得救?

    众口铄金,若说程墨今会不为所动,断然不可能。更何况,他江太峣是有过前科在案的,否则也不会混成今天这个凄惨下场,还害得本支的徒子徒孙抬不起头来,道心受损不说,会不会因此而有众多门徒业障横生,走入歧途,都难以预料。

    当真是一念之差,祸害遗千年。

    程墨今慢慢度着方步,低头沉思,面色凝重,“你去见过章太玄了?”

    佝偻道人好不容易等得师父发话,连忙趋身近前道:“我昨天去看了章师弟,那时听说师父刚回来,还以拘魂摄魄之术将两个年轻的不系舟弟子拘押了回来。所以没敢前来打扰,只是念及门下弟子……这些年都不容易,却一下子死了六个,另有两人生死不知。”

    江太峣那浑浊的老眼,不觉有些水光滟潋,“我这个误人子弟的师父,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想到那两个贼子年纪轻轻,居然下手如此狠辣,所以特来请师父,为这一脉的徒子徒孙,出口恶气,以正其名。死人已矣,只是还苟且活着的,也能感觉到祖师爷的仁心博爱,多少会舒坦一点。”

    程墨今突然目光如电,盯着这个满脸悲情的佝偻老者道:“这番话,是你自己想说的?”

    江太峣再次目瞪口呆,只不过这次,倒是自然接口道:“师父明鉴,于人心世情一道,弟子实在不擅长,否则……也不至于做下十三年前那桩糊涂事……”

    江太峣说着又要下跪,只感觉一阵轻风拂面,并无力道,却竟然跪不下去了。他只得直了直身形,继续道:“也是卧伤在塌的章师弟,以一颗关爱后辈之心,偶有此喟叹。我江太峣的弟子,受的是我江太峣作的孽。却让章师弟如此挂怀,而我这个废物师父,什么都做不了;还当人家师父干嘛。”

    程墨今默默点头,“也好,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等蜓翼天蚕一事有了进展,无论如何,我都会给你,和你这一脉的弟子一个说法。至于刚才你我之间,涉及章太玄的话语,不得闻于六耳。”

    江太峣尽管不明其意,仍是连忙垂首道,“弟子谨遵师训。”

    佝偻老者远去之后,那一直在院外忙着扫地的黑衣老者,却走了进来,手中并没拿着那把特大的黄竹笤帚。

    程墨今对那个曾经作为本门得意弟子的佝偻道人,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只是见到这位扫地老人进来,却是立即转身站定,示意老人在石桌旁先落了座,自己才在对面坐下。

    黑衣老人坐定之后,也不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对面那身为本门宗师的程墨今,面色慈和。

    程墨今被看得有些忐忑,惴惴不安道:“孙老哥,十三年前那件事,你怎么看。若是对我程墨今在此事上有些微词,也不妨直说。”

    黑衣老人淡淡道:“我老孙头,就只是个日夜扫地的老头。什么事怎么看,都不重要。在别人眼里不重要,其实在我自己眼里,也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怎么看?”

    程墨今正了正身形,虽然仍是满脸不安之色,却也语气坚定道:“当年与严菡之事,我不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严菡怀了程程之后,由于观中各种流言蜚语,人心惶惶,加上各种云波诡谲,盘根错节,我竟过于顾及自己的身份名位,序列仙班,将她一身两命,送回了娘家。由此而至的骨肉相离十多年,以我几百年修得的浅薄道心,其实是看不透的,更不想看透。”

    程墨今抬眼望向方

    才那佝偻道人离去的山门,面色柔和起来,“其实,也正是我自己的踌躇不决,左右为难,导致了江太峣那拨弟子,以为我既不敢违拗那个关于黑雪岭的古训,又碍于那点世俗恩情,不肯自己下手。结果他们就瞒着我出去了,半路截杀严菡,欲将那被宗门古训视为祸根的一身两命,毁于一旦。”

    黑衣老人点头道:“确实,江太峣天生一颗赤子之心,上天可鉴。可惜就是太过刚愎自用,加上遇师不慧,导致了那一番无妄之灾。”

    程墨今苦笑道:“谢谢啊,有你孙老哥说几句扎心的实话,我扎心过后,多少能好受一些。总好过日积月累的暗自伤怀,销魂蚀骨。”

    黑衣老人两道目光瞟到程墨今脸上,像是看一块千锤百炼却依然成不了钢的死铁:“若你只是认为我说的话,只是扎心,当我没说便是。我之所以今天和你这么提上一嘴,是因为这十三年,我扫过玄真观每一条阳光下的巷陌亭台,和宫观里的每一处阴暗角落。扫得干净看得多了,就会看清一些别人看不清的东西。”

    程墨今两眼有瞬间的惘然失神,片刻后回过神来,茫然道:“孙老哥是说,其实江太峣也是受人暗中挑拨?而我,则是哪个不问缘由就自毁藩篱的糊涂师父?”

    黑衣老者眼神稍稍多了些暖意,“今天江太峣来求你,也是人之常情,发乎本意。可是,这份本意,却是受他人暗示而生。若是你十三年前,便能如此心细如发,他今天未必是个废人。”

    “西乔山到你这一代,三大弟子各有千秋,却唯独你程墨今在传道育人一事上,花费的心思最多;下一代的七大弟子,以你门下江太峣,陈太极,汪太中这三名弟子,风头最盛。当年老宗主飞升之前,最有望接任宗主之位的,当数你师兄张墨青呼声最高,师弟李墨白次之;皆因二人前者有领袖之风,雷厉风行,后者则有兴家立业之智,心思玲珑。然而老宗主却是出人意料的选择了你。你的师兄弟二人,倒没什么,他们乐得清闲,专心修行证道。只不过那两支的四名弟子,你没法不让人家各怀心思。”

    程墨今一阵头大,揉了两边脑门,“一座道家宗门,一心传道授业,弘扬道法,广结仙缘,难道还不够?”

    黑衣老者不置可否,缓缓道:“道修清净,气炼阴阳。似乎都是非黑即白,界线分明的事。然而上古有佛祖菩提,虽非我道家一脉,其菩提树下的开悟历程,却于我修道一途,亦很有借鉴意义。”

    黑衣老者清了清嗓子,神情肃然,“当时释迦牟尼一直迷信苦行之道,以为无欲至极,方得真禅理;口腹声色,三毒六欲,但有残留,都是入魔之因。但佛陀真正的开悟,却并非修到了无欲之至的琉璃身虚空相,而是后来逐渐恢复饮食,明悟了求中之法,方得正果。”

    程墨今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情非困,而人困于情,道非执,而人执于道。原来这些年,真正执于一念,困于一念的,恰恰是我自己。”

    黑衣老者道:“既然如此,宗门有厄,儿女有难,当此困局之中,契机何在?”

    程墨今长身站起,对黑衣老者稽首道:“谢谢前辈开示,晚辈心中已有计较。”

    黑衣老者起身离去,临出门前,突然回过头来,憨憨一笑道:“你还是叫我孙老哥的好,什么前辈晚辈的,多生分。我看起来,没那么老吧?”

    ……

    十三年前,时值盛夏,西乔山黑雪岭,突然下了一场罕见的大学。整座山头,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从来只有冬天下雪,且雪透山色的黑雪岭,前所未有地变成了一片白茫茫。

    也就是那时候,程墨今带着一位年方二八的娇美女子,踏雪上山。当时那女子,在跟随程墨今游历幽原之后,已经身怀六甲。

    西乔山宗门有古训曰:白雪封山,天女下凡;罔顾天道,生灵涂炭!

    这一章,码了7个小时!#

    有好几次都想着,随便写下去算了。只是想要随便的时候,又下不了手。

    所幸几番殚精竭虑之下,自己再读一遍,总体还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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