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翠云轩，杜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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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云轩是整个青州最大的勾栏，掌握着青州六成以上的勾栏生意，靠的，是水灵的姑娘和口口相传的口碑，当然也离不开背后的那一座大靠山。据说京城里那位，是连青州王府里那位见到了也要笑脸相迎的大人物，说是手段通天也不为过。莫说是整个青州的花魁，就是第二第三，也不是别家可以争的到的。可见这里的姑娘风姿已经绰约到了何种程度。当年那位励精图治的皇帝陛下微服私访，在翠云轩天字号房住了三天，不管真假，都已经在整个青州勾栏甚至是南部各州传为美谈。

    杜青虫是翠云轩的跑堂，他爹算是这个翠云轩的领班，当然不是那个最大的，不过手下也算是有四五个姑娘，一个还是当时的小红牌，小的时候，杜青虫也不叫杜青虫，叫杜青熊，以前有一个城中的算命先生给的名字，还说孩子背后生有龙脉，今后必成大器。杜青虫的父亲信以为真，向来抠门的他这一天可是狠下心扔出了三贯铜钱的巨款。

    在青楼里生活的人，只要不是当红的女人，有个名字可是件大事，老杜那几天可是意气风发。青熊说是他的孩子，其实也就是在一个下雪天从外面捡回来的。要不是他发现的早，就裹了一层薄单的青熊估摸着也就没什么机会见到他这个爹了。勾栏里也有那么几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没事就帮着老杜照顾一下孩子，日子也算是过得不错。让老杜唯一心烦的就是这个孩子每到子时就会浑身疼痛难忍，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渐渐好转。老杜不是没花过银子，可这怪病就算是城中最好的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也就这么拖着了。

    青熊五岁的时候，他爹手里的一个清伶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一位城中权贵，结果老杜遭了无妄之灾，被那位大人带来的仆役打成了重伤。一个领班没必要花大价钱去救，所以最后就死了。青熊在那段他爹躺在床上的日子里跪了无数的房门，受了无数的白眼，也挨了几回打，总算是看清了婊子无情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下葬的钱是老杜攒下的，不多，找不起什么人来寻一个风水宝地，孩子就自己挖了一个坑，后来那年大水，一下把那个不大的土堆冲没了影，青熊发疯了一样地找，也没有半点骨头留下来。水中的那一小块绿洲没过多久也被城中一家大人物买了作为自家的墓地，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青熊也就从这一刻起成了这家翠云轩的跑堂。

    至于名字这种东西，在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厮眼里，是种奢侈的东西，更何况还沾了“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于是”熊”被改成“虫”，在大家眼里，这才是一个跑堂的应该有的名字，”熊”？连镇国公家那位号称小人屠也就得了一个“豹”，你一个青楼的跑堂，能配得上“熊”？

    背部的疼痛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去世而有所缓解，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发变本加厉。子时的疼痛就算是使劲躬紧身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在一开始的抱怨和咒骂之后，青虫开始在疼痛的时候思考，这样似乎能稍稍缓解一些。一开始是将整个翠云轩之内自己不大的关系网络一一梳理，有恩的报恩，有仇的先忍，有机会就报仇。整个翠云轩一年死掉的小厮和妓女不计其数，都无名无姓地被埋在了后山的乱葬岗里，所以小小的青虫早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掉，那就趁活着的时候好好过。

    原本青虫还有一个朋友，叫黄二，是一个立志要成为大领班，之后就把青楼里每一位漂亮娘子都玩遍的人，两个人在一起跑了几年堂之后，黄二口齿伶俐，不知怎么的就被一位京城的黄门看上了，于是跟着那位净了身，继续服侍人。青楼里被带走的小厮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而不犯大错但小错不断的青虫一直没有这等的“好运气”。一开始黄二还会过段时间就来封信，告诉青虫大内的生活，反正捡好的说，青虫看着也觉得挺乐，知道他被赐了名字，知道他被赏了什么金银器物，不过这一年来黄二的信件再也没有收到过，青虫不知道现在他究竟是已经爬上了高位，还是人头落地了。

    还记得两个人当时一起住在一间破烂的小屋里，一到下雨天就是屋内小雨的状况，黄二骂娘的当口，总不忘说一句“等有一天老子有钱了，一定他娘的睡楼里最好的屋，叫最好的姑娘，一下叫两个，一个玩，一个站着看老子玩。”那个时候的豪言壮语，现在看来已经成了公公的黄二是不可能了，自己还答应过他要帮他实现愿望来着，不过按照自己的工钱，玩楼里最便宜的小娘，也要不吃不喝攒上40年，那个时候自己早就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就算爬得上床，能不能还是个问题。要是想让姑娘张一张樱桃小口，那可是要另外加钱的奢侈行径，现在的青虫是不敢想的。

    青虫有没有理想？当然有！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一直琢磨着，不过理想慢慢就从远大变成了现实，一开始想着哪天当上大领班，后来就想着要是能像院里舞蹈弄棒的那些护院那样也算不错，至少他们有一身本事，哪怕不大，也能保证他们饿不死，姑娘虽说不水灵，但只要想，翠云轩里还是有不少婢女愿意暖床的。那些深埋在心里的更大的想法，或者称之为野心的东西，青虫偶尔也会冒出几个，不过没多久就抽自己一个巴掌，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就继续从事自己每天无聊和繁琐的工作。

    在翠云轩的这几年，除了端茶送水和察言观色的本事涨了不少，最关键的还是学会了忍。小的时候他爹就一直告诫他，在这种地方，有两个字是活下去的法宝，一个是忍，一个是拍，这两个字现在的青虫自认为都学的不错，马屁这个东西，见多了楼里那些达官显贵之间的相互吹捧，青虫的水平进步可谓神速，现在拍出的马屁，加了些粗人听不懂的词汇，相比之下就显得分外高级。

    “杜青虫，外面来了一位号称是京城的公子哥，看着点眼色，有莲儿姑娘陪着，你抓着时机上酒。”大领班亲自吩咐，青虫也略微对这位身份非常的公子哥有了粗略的估计。

    翠云轩的三十年女儿红号称整个青州最好的佳酿，不过价钱也着实让人望而却步。小小一坛，就卖到了百两纹银，足见这位公子出手之阔绰。陪酒的莲儿姑娘算是整个翠云轩最红的清伶之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一双朱唇，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含怡弄萧的本领远超寻常女子。端着顶得上自己一条小命的黄酒，青虫脚步缓慢，在进入房间之前，他就要琢磨好一切将要发生的情况。在这种纨绔面前，一个不当心，下场一定凄惨无比。前几个月，就有一位小厮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直接被世家子身边的一位枯槁老者一掌“送出”房间。

    端酒入屋，年轻纨绔正在夸夸其谈，男人喝花酒，谈论的无非就是国事和女人，说到小人屠徐文豹攻城略地，屠城强人的事迹，男轻纨绔一脸向往，还带着些自己因为各种缘由没能一同领下军功的惋惜。

    年轻纨绔没有注意到这个将酒放在桌边的不起眼跑堂，一只手在莲儿姑娘的胸前游弋，另一只手握着温热的酒杯，几杯黄酒入喉，脸色已经微微潮红。莲儿姑娘泫然欲泣的娇羞姿态放在这种环境之下更是催情良药。在青楼里呆久了，青虫对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早就了然于胸，这些个看似纯洁的像一张白纸的女人，可是只要花钱就可以躺在白肚皮上享受的真婊子，那点廉耻，早就在领班的调教和一锭锭金元宝的冲击下灰飞烟灭了。不过那位纨绔也是个混迹情场的老手，没有急不可耐，而是慢慢把玩那一对大多数人注定玩不起的乳鸽，脸上依旧带不起半点淫邪。

    莲儿姑娘使一个眼色，早就在一旁候着的青虫立刻将新酒温上，然后准备将纨绔空空的酒杯斟满。

    “慢着。”一声不合时宜的嘶哑嗓音响起。

    青虫手中酒壶一抖，一点酒水洒了出来。

    进门之后一直到现在，青虫一直观察着这间偌大的雅室，竟然没有发现还坐着这么一位灰衣老者。

    年轻男子将手从莲儿姑娘的胸口抽出，眼神阴鸷。青虫眉头微蹙，心中对自己的大意有点懊恼。不过自从自己跑堂以来，错误犯过，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诡异的事情。

    男子咧嘴一笑：“公孙叔叔，没事了。就算真的有人有心杀我，也不会找这样一个内力全无的孩子的。何况公孙叔叔可能不知道，这间翠云轩，可不是想闹事就能闹的。背后的大东家，那可是连青州王爷都不愿意得罪的大人物。”

    老者点点头，坐回一旁，不再言语。

    青虫低着头，眼角余光一直观察着那位让自己心惊的老人。

    曾经听几位领班谈论过来翠云轩的人物，大人物身上，都或多或少有那样一种气质，即便是粗布麻衣，只要往那里一坐，是暴发户还是有家世底蕴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传言当年皇帝陛下亲临翠云轩，虽然没有龙袍加身，也没有清空院落，不过偌大的一家翠云轩内，竟然一扫往日的奢靡气氛，一些个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清楚感觉得到要发生什么的青州大户，都自觉离开，领班把皇帝陛下的气质称为龙气，常人可无福伴其左右。

    皇帝青虫自己是没有遇到过，不过当年一位黄金龙骑都尉解甲归田，落叶归根回了青州，即便是一般的富家翁打扮，也让青虫清楚的感觉到了此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一股子杀气和血腥味道。有幸伺候了一回的青虫每每回想起当日自己双手不住颤抖的场景，都不禁苦笑。要是以后有这种机会，青虫宁愿把它让给别人，那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伺候的了的。

    而那位身着灰衣的老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势，甚至自己一开始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在房间内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