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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黑的城市，黑黑的街道，黑黑的喧哗，黑黑的交易和黑黑的神态。手上还有一柄黑黑的短枪。住在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柄好枪，他不会叫你见着他的枪，但值钱的就是好枪，需要凑足四十八万两银子才会出手那吞云吐雾的一枪。而你最好不见，见，也就是目睹，你还得掏银子。
这黑了心的。人们跳着脚骂。但骂完了之后有事还得找他。
黑痣趿拉着鞋子上了木房子外面斜挂着的木楼梯，到了二楼的小门推门而进。“死鬼，你怎么才来？”“别捏得那么大劲嘛。”不久里面传出泥鳅啄水雨打荷叶的销魂声音，“啊，啊，前门，前门外的叶九民，说出九十万两银子叫你去杀臼丘兽给四王上寿，嗯，嗯嗯，你答应不答应嘛？”牛拉犁耙，翻出裹着香味的泥土。
一阵紧急的啪啪啪。
完事后的黑痣话语依然很冲，“先叫他去学学算术，四十八乘以二是多少？”
死鬼，大头鬼，饿死鬼，坐在妆奁台前的胡琼娇恨恨地骂着，六万两银子也舍不得，老娘天天陪你玩还给你引线拉活，这点面子都不给。
在楼梯上遇上买菜回来的胡琼娇丈夫富二，富二立时贴在楼梯一侧，黑痣看都不看他，丢下十七八两碎银子下了楼梯，拐个弯回到他的落星堂。
黑痣，现在姓尚，叫尚心仁。
据说他的远古祖先不姓尚而是姓盖，单名一个隐字，叫盖隐。但流传着流传着就姓了这个，尚心仁不在乎这些，他认为人生就是来去中间的一小截，叫什么姓什么都不值得骄傲也不值得卑小，混世而已。混死了请别给我一抔土，还活着那就直抒胸臆地活。
刚回到落星堂坐下，儿子扶着门框进来叫自己去吃饭。
说多少次了，我不回去，你回去吃吧，又来烦我。尚晴五六岁，也许还不懂呵斥是什么，跑过来缠着尚心仁回家吃饭。尚心仁果然心黑手黑，一个巴掌扇过去，滚！小晴哭了。哭了也还看着爸爸，眼泪哗哗的，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挥挥手，缩在门外的女人进来把尚晴抱走，门槛磕绊，差点把他们娘儿俩同时摔倒。
老大，银子送来了，不多不少整整九十六万两。我们什么时候行动？老二一脸的赔笑。
急什么，先把银票分下去。老规矩，四王那里是大头，七王现在也对咱们很照顾，有个三分之一就够了，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办，味道越臭越好。
老二下去准备了，尚心仁起身去了蚊子街。左转右转进了一个双扇的木板门，在隐约和压抑的嚎叫声中掀开一个布帘子进入一个厅堂。
“尚君，晦风静好，心清枪快，小店荣耀加身啊。今天有行动？来点什么？”文绉绉的董夏看尚心仁进了厅堂就恭敬地问。对大客户董夏一点都不怠慢，那等于怠慢自己。给别人一个笑脸挖他三两银子，叫我吃屎都干，这是他的座右铭。
尚心仁说：“你们的玩意儿我都见识得差不多了，今天来个扎吧。”
“好嘞，包你满意。”董夏一面答复着，一面用暗语指使手下把一个五大三粗的胖汉子推进了品心精舍第二个房间。
品心精舍不是谁想来就来的地方，那得地位金钱双够格才可以被接纳。以尚心仁的财力武功手辣黑心和品貌也只能进个第二间，那第一间又该是何等人物才当得起啊。
这里就是来玩的，来玩人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你满意。
尚心仁是常客，不用安排那些专家先来做心理的释放和进行各种玩法的讲解，他自己走了进去。
他说的扎就是扎人，用各种工具扎，慢慢的扎快速的扎，斜着扎或者划着扎。被送进来那个粗胖汉子在这里不叫人，他们有个特别的称呼，圈牯。
顾客花了钱，当然是大价钱，圈牯就是你的，你杀了烧了油锅里煮了或者学一学凌迟处死都是你的事情，据说这是城隍大城最高级的玩法。
过了晌午去南城外的幌子林杀臼丘兽，来这里就是放松的，在战斗的时候没有情绪只有平静，一种腐烂的平静，因为所有的情感在这里达到顶峰然后降落下来。
他把圈牯的眼罩扯下来丢到地上，他喜欢观察，看着一个生命在他面前面对死亡的精彩恐惧和一落千丈的俯首认命以及面对和承受疼痛的扭曲。
他动手了，长端粗细的竹篾针，在各个地方扎进圈牯的肉里，圈牯跳动咬牙出汗和无声的嘶叫。这个圈牯是哑巴，毒哑了的哑巴，尚心仁不喜欢欣赏叫声。但叫声在震动空气。
不但不同的扎，一个扎也得深浅横斜的体验。圈牯死去活来时，他也兴奋起来。撬开嘴巴，短针去扎他的上颚下颚的软肉，再扎他那挺起来的命根。而尚心仁自己也几乎喷出来。他疯狂地把针扎进圈牯的肚挤眼，竟然兴奋地打了自己一拳。
种种酷虐不便于描述，最后尚心仁成功地到达了辉煌的顶点，站在高高的山巅上野兽一样的叫唤。
把衣服穿好，尚心仁觉得此时自己很洁净，所有存在的一切安然匍匐着，安全，甚至花开。
城隍大城是一座开放的城市，没有任何的约束，一些居住在枉死小城的专家说，这里叫阴间。而生活在这里的人管他叫什么，能活下去才是这地方唯一的真理。
人们全面的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来了就不想走，后来走不了，再后来无法走。也的确无法走了，每天运往城北厢翁山谷的死尸从早拉倒天黑。
城南外，幌子林。
尚心仁和他的十二手下站在沼泽之外，目视着沼泽中间一个黑乎乎的口子。他们已经装束停当，挎箭背枪，随时赴命。
叶九民是个苦瓜脸，见谁都是诉苦的样子，但他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财主。拄着一个带叶子的黑木拐杖，装着颤巍巍走路要人扶的样子，但鬼都知道，他的一身“打八折”杖法年轻的时候就成了名。
叶九民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幌子树下，大大的霉绿三角叶子散发着叫人幸福的臭酸气。他不想走，所以他交了钱，他想看一看一寸枪是个什么样子是怎么出手的，四十八万，一点也不心疼，这是十八牛半毛。
在更远的地方，一片幌子林的转角处，停着一乘小轿，几个鬼人蒙着面护在轿子的轿杆两侧。轿中人微微掀开一点轿帘目不转睛地看望这里。他们也给了钱，但不愿意往前走，停在他们认为满意的距离上。
沼泽里先飞起了蛇，这个不用尚心仁动手他的手下随手就打发了。羽箭纷纷，花蛇青蛇人面蛇应箭又砰然落进沼泽里。身体连在一起的两头蛇，一个身子两个头的两头蛇，能直立旋转身子摔出臭泥的竿竿蛇，它们的进攻也是无功而返。
这是受到威胁了吧？杀气是一种压力，逼得这些耐不住性子的小喽啰率先死亡。尚心仁感受着那些血腥，不动声色的欣喜，枪头上的双翼早就出来了，杀一次人或者鬼，那个双翼就更加透明更加迅猛。邪恶的杜丰鸟，这个隐藏在枪里面的魔鸟一天一天正在醒来。邪恶需要邪恶来喂养，这是尚心仁琢磨出来的门道。
邪恶天经地义，他就用邪恶来喂鸟，哪怕被鸟控制，自己成了枪的守灵。
一番攻击之后，沼泽沉静了一会儿，但接着整个沼泽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水要开半开的样子。不同的是这是个大器皿，水泡泛花开花开出的是泥浆，也并不灼热，或者只是温湿。
三条比水桶还粗的巨蛇忽然掀翻泥浆抬起了头，从空中看着包围他们的人。是蛇但不完全是蛇，有翅膀贴在它们的腰间，抖一抖泥浆，忽闪忽闪地摇动。蛇头的形状像个母狮子的头，只是没有皮毛和胡须。在额头上鼓起来一个大大的圆瘤子。这就是狮妃龙。有它在的地方必有臼丘兽，都是难得一见的奇兽。
狮妃龙一出现，尚心仁就喊了一声后退。手下的命他还是要要的，要不孤家寡人了谁来身前身后的吆喝和跑腿啊。在尚心仁喊后退的时候，狮妃龙已经用眼睛盯住了他。
它们不是来啄，小鸡叨蚂蚱那样的上下来去，而是横扫，距离最近的两条狮妃龙一个从左边一个从右边把头伏低了几乎贴着地面来夹击。另一条昂首，整个身子跃出来，在空中盘旋一圈，黑湿的的泥浆刷拉拉落下来，以无比的速度来加入战团，劈华山一样劈下来，三面围剿。
三条龙气势惊人，尚心仁处在惊涛骇浪之中。他犹如鬼魅一般地瞬间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到了三个头颅合击的夹缝上面。时间空间停顿了一瞬，这是空茫的一瞬，或者没有这个一瞬。他身体左右飘动，然后翻身，在空中一个转折，站到了地面上。
他刚才在空中的左右飘动就是出手，一寸枪寸寸枪，气劲连贯而发，左下右的三角形，已经把三条狮妃龙的脑袋穿透，并且是顺着它们头上的肉瘤捺进去的。
等他飞出那个战团，三条龙没来得及叫一声，重重的身体就落入了泥沼中，砸起如雨的泥浆。它们身体扭动着，不断冒出来的鲜血滋养着泥沼，溜溜的黑煤灰一样闪着乌光。
天地静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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