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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我和四哥就站住，那时候不知道询问，只是等着下一步。从来也没有过好事情让我和四哥站住，不懂得逃和躲开，就面对着命运。
理由都很正大，“一个月之前你骂过我。”“你们南岭的一个亲戚下坡收庄稼，你们遇上了竟然没让人家去你们家喝一壶茶。”“你的裤子太脏了。”“你要说今天下不下雨，说对了我有一块糖给你，说不对，嘿嘿，我得制止你散布谣言。”
日已升起，影子拖长了。
见事情不妙，我会逃跑，我不想成为四哥的荒凉。
哥哥在面对此类事情上有两个禁区，不能看，不能说。
有他一个就足够了，别人也不在意我的逃跑。但做出跺脚追赶的动作和声音，四哥冷冷地看着别人表演，定定地站在那里。
那时候四哥没有眼神，看是看着，眼睛里没有内容，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下不下雨，永远正确不了。那是一环交叉着一环来到的，不管什么样的路途，连接着的都是地狱。
不下雨！天空很狠心的干净，日光很冷，大街小巷打扫得很干净。被逼迫着的干净，为人民做了坏事，当了汉奸特务或者走狗，还做了还乡团，害了人命。解放后，这一切都会清算，打扫街头和巷尾一点也不过分。并且，这些事情的根源上有父亲的影子，父亲太正直和强义，为别人立下了规矩。
满口的撒谎。一个或者两个，两个或者三、四个小孩子中就有摸出来一个小瓶子的，里面灌满了水，那早就准备好了，掏出来拧开盖子，毫不客气地淋到四哥的头上。四哥躲也不躲，他会写躲这个字，也说得出这个字的意义，但从来也没有躲过，临阵逃脱过。
水顺着脸和后颈往下流，很有凉意，但水少，没到胸膛或后脊背就没有了，被衣服和皮肤吸收了。
这时候皮肤和衣服还要吸收那群疯子一般的小家伙们的无情痛击，打人的情绪高涨，一拳一脚的很过瘾。每一次出手都望见了高山和幽窟，都有无比的圣洁和引诱，会吸收他们的力量。再说了，他们要捶的不是沙包而是人，但这个人没有一丁点反应，就是个沙包。
四哥这时候在意的是有没有被人看见，他说他不想被人看见，任何情况都想独吞，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挨打完了，没有人看见没有人说起，从此各自遗忘，盐坛冒水烟叶潮，燕子低飞蛇过道，各归各的洞穴。
下不下雨都是一个结果，但他会很认真地抬起头来迷离而心醉地看天，从这头看到那头，从远方看到近处，从外头想看到里头。
他觉得要下雨就说下雨，这是他的回答，正确与否是别人是事情。朗日乾坤何雨之有？还是遭受围攻。
后来就不管雨的事情了，等被人发泄完了就是他离开的时候，不管伤痛和瘸着腿或者流着鼻血和其他地方的血，四哥没事一样离开战场，挨打的不是他。
若没有人看见那是最理想的，他走到弟弟的身前再强调一句，“别给家里说”之后，继续做哥俩应该做的事情去了，这只是一个很优美的插曲。
若被人看见四哥就觉得惨了，反而惊慌起来。
如果当时正战况激烈，看见的孩子们会过来围观，看见的大人故意转过脸装着没看见溜边过去了，但眼睛一侧的不是眼睛的眼睛早已把什么都看清楚了。怕的是看见的大人中有过来制止的，你们干什么，别打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有少数的还蹲下来摸一把四哥的头，你没事吧。
四哥蚊子似的声音说没事，这时候就会哭起来。
我不是为挨打，而是白挨了打，说没事但是是有事的，我知道。后来问四哥的时候他这么说，并继续说，你没看见吗，只要有人看见事情就不会静止和结束，还会扯出新篇来。
有来邀功的，你家柱子又被欺负了，在哪里是谁谁谁家的几个孩子，我当时正经过那里，赶跑了他们。父亲笑笑，递烟和敬茶。有神神秘秘来找母亲告状（不是为了自己的冤屈而申述，是告知情状）的，先把话题说到来村子补锅的和磨剪子磨刀的，货郎今天又来了，但没有停留，直直往南去了，今天挖了不少豆虫，才把话题扯到四哥身上，添完堵的“神神秘秘”出大门的时候又探头探脑一番急匆匆走了，惹得母亲又是抹泪又是叹气。
也有后来父母才知道情况的，五弟说漏了嘴或者父母从其他渠道得知，但这都是一块布，补补丁的布，补丁一块一块从新到旧又从旧到新，岁月伴随着白天和黑夜日复一日。
闲话中很多对四哥不利的一方面，一词多义或一事的多解是他的大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不如何如何别人怎么会如何如何，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就是个熊孩子。另一方面就是个导火索。
四哥说，我爱家人，我不需要防护，我认识你们，自由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那时候也不知道防护是从哪里来的，只要关闭，我就没有感情，再后来知道不是没有感情是感情太深了无法理解，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但知道那是沟通，或者叫寻找或者希望。但当时，口不择言动态随意，我不挨打谁挨打？
补丁摞补丁，最上面一层总是最新的，那就是挨打。
最早，四哥也是不跑，越打越不跑，越不跑越挨打，父亲无法收场，但他是永不会收场的，他经历过最残酷的革命，他受过严格的训练，他的温情都被严厉替代，震慑和消灭是他的方法，懂事之后四哥答非所问的说，反酷刑的方法就是经历酷刑，意志没有天生都是磨练出来的。
家里人看着四哥的酷刑，母亲亲自或者让哥哥姐姐弟弟（我）妹妹出去找人来劝解，有时候甚至抓来一个陌生的莫名其妙的过路人。或者流着泪说，你个傻孩子，你怎么不跑啊，你跑啊。
来相劝的人后来也说，你要跑，跑是厚道，中断了当时的连接，没有怒气了事情才会明晰和解决，打无好打，你挺着不动那不是坚强而是挑战，孩子今后你要记住，要学会逃跑，尤其在亲人面前。这是我尊敬的良公舅这么说的。
四哥后来在别人面前依然坚强，但在家里学会逃跑了，他当时也不认为良公舅舅说的对，而是认为逃跑是一种原谅，是一种冰冷的和解。
既然这么认为，眼光就有了内容，那似乎就是俯视和悲悯，这更惹得父亲火冒三丈，打不着了就丢东西，板凳，碗筷，铁钩子，铁勺都来了，抓住什么扔什么，四哥的腿特别快，一般打不着，打着了也不是紧要的部位，一个趔趄就没了影子。
天天鸡飞狗跳，五弟也不和四哥在一起了，他有了新的朋友和爱好，四哥影子来影子去，没有人和他玩儿，他在享受他沉默的孤独。
多少年过去，四哥才透露了他的孤独和他的安慰，那是他梦的世界。
梦的世界没有语言，读的都是心意，但有一次四哥说话了。
还是没有亮光的夜，他还是无限的沉沦，到了底，穿过一个土墙的不规则的门洞，前方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眼睛，他就站在瞳仁的前边。
瞳仁告诉他，未来的世界有火规这个规定，一切回到冷兵器世代，依靠的是灵意，人类和其他生灵对抗的时候都是空口白牙，这需要寻找武器和真正的依托。火器，包括原子弹中子弹氢弹三相弹反物质弹粒子弹限制性光弹和最后的纽子弹都无法使用，只是人类针对于人类的双面刃，他们消灭的不是人类而是自己的同胞和祖先。
乱糟糟你方唱罢我登场，想要自取灭亡是冷静不下来也听不见我说的话的。只好说给你听，因为你听不懂。
我没听到你说话啊。
话不是听的有时候也要看有时候也是觉得，话语是一个障碍，但有一天猎户塔被发现后，话语就不是障碍而是流淌。
请你再解释一下。
哈哈，傻小子，障碍破除了不知道是福是祸呢，但正者取福邪者收祸，这是不移的，但不是你们说的正和邪。你知道有外国人吧，有很多外国人，还有兽语和鸟语，大麦的语言和野瓜的语言。
那时候你就听懂了他们的话。一个德国人说，你好啊，他说的是德语。你以为他会你的语言呢，因为你听到了你好啊这句话。你也说，你好啊，这是打招呼，但对面的德国人或者不管什么国籍的人，他们听到的是自己的语言，你好啊。这是不是很神奇。
路边两个金黄的椭圆形的野瓜在说话，瓜一说，火规之后的第二个规定是地肘，这是一个好规定，地土的一切都不会因而消灭，而对人类来说太吃力了。瓜二说，你笨啊，天无绝人之路，有这个规定是好事，人类会被授予平等的，浮空术会大大普遍，说不定是一种天生呢。
四哥不懂得它们说话的内容，但知道它们能说话而他听得懂。就问，这事情是很稀奇，可是浮空术的世代何时来临呢？
没有回答，大大的眼睛消失了，眼睛消失的时候也一并把四哥眼前的距离拉大了，很广袤的一个原野，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骑着骆驼离开他舒适的地方要到一个远方去，尘沙慢慢荒草凄凄，遥远的未来转了一个方向，给出了老人另一个远去的孤独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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