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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晓宇对着38号低声吟诵这首诗。没什么可怕的，你是病人，我是你的看顾者，她想。诗可能是一条路，幻化出一种意境，如乱喷乱射的水柱，但总有那么一些水滴打在草坪的某株草叶上，小草有知无知不知道，浇花人却是醒着的，这就是我的征战的壕堑。娓娓的解释下去： 这是一首艳情诗，是用女子的口吻写成的。翻译起来就是：来的时候不说一句话，没有交流，去的时候就消失无踪迹。现在月儿弯弯照小楼，五更时分，天就要亮了。梦里与你缠绵依偎，可是你就要远去，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意雄鸡嘹亮叫醒我的梦。醒来后我匆忙地给你写信，字迹还没有干透，我呆呆地出神。在摇曳的烛光下，我长长的头发在翡翠枕上散开，深情凝视你。香炉中麝香燃烧，如丝如缕的香气在绣着荷花的被面上缭绕，往昔的岁月多么地美好。情郎啊，如今你去了蓬山那么远的地方，你何时归还？我觉得我们的距离怎么有一万个蓬山那么远啊。
总体上是写与情人离别后的思念。表示不可得到的惆怅。女主人思念远别的情郎，有好景不常在之恨。一二两句叫首联，上句写负约，下句写梦见醒来已是天明。首联写有约不来的怨思。三四句是颔联，上句写远别思念成梦，下句写醒后寄书。总起来写远别。五六两句是颈联，上句写褥衾可见，下句写香帐可闻。总起来写往昔的爱情岁月成了梦幻。七八句是末联，写其人已远，情虽真挚，也不得不恨。今后要再相见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这首无题诗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蓬山，是海上三仙山之一，形容极遥远的地方。一个就是刘郎了。用的是东汉刘晨入山采药得遇仙女的故事。
妹妹娓娓讲解，姐姐听得烟波朦胧。
姐姐你怎么啦？感情越是深，越容易患得患失，越是曲折，越容易让人伤感和回味。呵呵，你千万别流泪啊。我得走了。
妹妹走了，姐姐还沉浸在故事里，很久，很久。
原谅晓宇的走神，哪里有姐姐妹妹才引出这个对话呢，她似乎直接就是那个女子了，38号的不理不睬让她透心的凉。她绾了一下头发，让轻柔的发丝瀑布一样落下来，瞧着38号说，刘郎，你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看看，你看看，我多美啊！
言罢，忽地转过神来，明知是戏，眼里的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这首诗起源于另一首诗，诗就在那里了，也启迪了张晓宇的思路，开始停不下来。
二八佳人刺绣迟，紫荆花下啭黄鹂。可怜无限伤春意，尽在停针不语时。
张晓宇的解释是，这十六岁的少女因为思念着你昨晚没睡安稳，今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来到紫荆花树前的石桌边刺绣，棚架上的鸳鸯惹得树上的黄鹂鸟儿不停地啁啾鸣啭。在这灿烂的熟透了的春光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没有你在身边。呆呆的想起你来就愣了神，针线活也不做了，眼里只有你离去的背影和满目青山。
这是不是也是一厢情愿张晓宇不知道，她就想通过这些诗句唤回三十八号走失了的心。这二八佳人也许还和意中人眉目传情过，夸张一点可能还在后花园幽会过，怕女子家里嫌贫爱富就上京赶考讨功名去了。而三十八号却是连一眼都不看自己，想想又是一个悲恸欲绝。
这些日子下来，史丁21号的病情明显有了好转，低头抬头捋头发的频率少了几近一半，有时就盯着晓宇的大拇指看个究竟。医师们也试着这么做，前天某医师说他眼里竟然有了动作，就是一丁点火星一闪那样的动作，虽然渺小但说明大拇指方案路子是对了，21号可以借此燃烧起自信来。
这就更坚定了张晓宇的信心，她也想从三十八号的眼睛里发现些动作，但那眼睛里平平静静，什么也没有，除了执拗地不看自己外，就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正常人？晓宇笑了。她笑的很顽皮很孩子气，不知道什么鬼心思在心里偷偷转着念头呢。
楚院长关于张晓宇工作的定位其实一无所知，看着这孩子东瞧瞧西看看的忙也就听之任之。
人一旦上了一条道自有那条道的丰富内涵来吸引着她，看着没头苍蝇一样，只是表象。学习验证实验总结，也许就是一条线。上一周都没休息，得让赵主任照顾着她点。他还非要在三十八号这块冰山上不停挖掘，这可有点不大对劲。
精神病人的治疗目前药物是主要的，其次才是精神治疗，如安置替换，行为再现，语言引导，崩析截断，梦境波仪，饮食攻击等。院长闭着眼睛都能一一浮现每一个病人的病例，包括治疗手段，反应变化，有无异常等，这不能有任何的马虎。如果中心是一架精密的仪器，他就是这台仪器的唯一监视者。
嗯，三十八号既然协议上不吃药，那就先来个梦境波仪，看看反应再说。
晓宇啊，你怎么不接手机，刚才你妈妈的电话打到办公室让你回去看看，你这纸孩子也真是，工作也没这么拼的吧，下了班赶紧回家，明天后天都别来了，补你上一周的假。
叔叔兼赵大主任，没事，我不累的，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嘛，我喜欢这里。
别孩子气，这就要下班了赶紧走，否则叔叔可要生气了，还会汇报给院长，事情很严重噢。
嘻嘻，赵主任，保证完成任务，我这就走。说着还打了一个敬礼。这敬礼标准不标准咱也别去挑剔了，我看着也不怎么标准，但看着她的动作，心里非常的熟悉和温暖。
是夜，三十八号被安排在治疗二室休息，做梦境波仪观察。梦境波仪就是四根线连接在人体上借此观察测试者的梦境和睡眠情况以便于有的放矢地针对治疗。仪器的频波优先显示梦的活动，四根线分别接入测试者的头顶、两侧太阳穴和心脏。
实验员接好了线后，程序化的开始背诵和交代注意事项：不用紧张，你就当身上什么也没有。头放正身子铺平，头两侧和身体两侧的架子可以帮助你睡得更安逸。深呼吸，闭上眼睛。连接着星月的蔚蓝色的海水开始进入你的头顶，身子暖烘烘的是夏季午后的阳光。你累了，你需要休息。这就睡吧。睡吧。
顺手扭开了第二催眠曲的开关，很淡的乐曲缓缓流淌出来：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娘的宝宝，来在了梦中，梦的世界无边啊又无垠啊啊啊。一曲未完，屏幕的电子波已经显示三十八号进入了梦境。
我站在高高的大王山顶上，身后是巍峨的紫霞观。
活灵活现，暧昧，带着一丝嘲笑的大牛欲去还留，徐徐的脚步没有蹄印。那边的虎头虎脑的六翼之虎，好像接踵而至，又宛然还在云端。
严格的旧历年还没来到，虽然元旦的祝福不再新潮，我的心浸泡在山巅的风中，等待有缘。
我知道我可以肆意地在这里汹涌我的情怀，因为这里可以无所顾忌，是一种专属。
我曾经的女人，不日之内就要新嫁。
哭吗？泪水不能淹没我的记忆。
我看见悬崖边上的干枯的树枝似乎要做梦，我捅了一下它的腰，它无限风情地笑笑，又遥望天边。
大王山依然是狼的故事。
不同的是现在的故事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变得支离破碎。
滚石和柴可养育了五子三女，三子和大女儿死掉了。
死掉的还有向往。对很多的向往。天空的向往。
冬日的树林疏旷得有些离谱，还有雪的痕迹，枯草软塌塌地拱卫在一起。
山坡那边慢慢升上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枪握在六子的手中，稳定，有力。
枪口一下子对准了岩石上的两只狼。
滚石和柴可蜷曲在一起，面对乌蓝的枪管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而似乎有一种期待。
我遥远的洛城的思念和兖州古渡头的帆影一样，叠加在一起，如同早起的黑魆魆的冬日黎明。
六子只有一个人，我是说现在他形单影只一个人狩猎来了，而实际上他也是一个人生活。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相伴的只有猎枪，猎物，山的晨昏的彩霞和呜呜的风声。
原先我无法理解人世的悲凉，距离我特别的遥远。
现在我同样不理解，只是不愿意理解罢了。
大王山就是他的房屋和床铺。
他不是没有家，而是不愿意呆在家里，整天就在山里转。
他的两间草房子破烂的不成样子，从墙角的梁架上就能望到外面的星光。
曾经我以为卷一本诗集在树下翻几页是很美的一件事情，眼睛累了就看看云影，婆娑的树枝，青翠的叶子和蜿蜒的山的轮廓。
我也曾想有一道山坡，我镇日坐在那里，给偶尔走过的人指指路。
我甚至天真的以为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把自己边缘化，可以心远地自偏地做个游手好闲的人。
但自从颛孙家的长女把她的风韵印在我的心间，我就走不出大王山了。
金谷园连遗迹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口口相传的当年的艳美故事。
情节出现了很多版本，但绿珠的爱却是真的。
但我自豪，如果没有柏拉图，纯恋的境界怎么也得让我占一席之地。
又突然想到爱上自己影子的寂寞的燕子楼的女子，那痴痴呆呆的眼神让人怦然心动。
大王山方圆四十里地，狼王只有一个，就是滚石。
离群索居，整天游荡的大王山人也只有一个，就是六子。
我心中盛不下的感情蔓延的时候，也只有大王山。
大王山不在任何一个地图的标示上，那只是我的可以驰骋的山。
滚石垂垂老矣，瘦瘦的脊背都弓不下来了，眼角眼屎迷离，似乎就是风烛残年的成品。
但六子知道不是。
云淡风轻月亮皎洁的晚上，滚石兴致好的时候，就蹲踞在平滑宽敞的岩石上嚎叫。
那嗥叫凄厉悠长，山下的住户都能听到，有的媳妇就赶紧捂住还没睡熟的婴儿的耳朵。
长叫震慑人心，让人一下子发呆，好像清醒着走进噩梦之间。
这时候滚石的眼睛幽蓝发光，展现出王者的气度和风采。
颛孙家的长女听不见的，但如果别人描述，她会很快进入情境，回忆起曾经勇往直前的首都之行。
冬天的白梅绽放的时候，孟津的风雪肆虐得变本加厉。我的爱，在王城公园的门口乱了脚步。
吃了三个月的窝窝头，嘴里异常干涩。我的激情就是这样变得迟钝和蜕化。
我的爱意来源于我的精神家园的茂盛和呐喊着要挣脱出来的痛苦控制。
一方面是十八年的断断续续的思恋，无数次的离别和欢聚，连手都没拉过。
一方面是大火焰烧，生生世世的融化，到头来春梦一场。
我无意于庸脂俗粉的青睐，我不光顾欢场女子的虚情假意，我不想让包养的沉重消磨掉自己的轻松。
我还剩下什么？
我凝望自己的背影，不知道是远还是近？
大鼻子阁下，大鼻子阁下，九尾鸟的一支眼睛丢失了，九尾鸟的一支眼睛丢失了。
实验员看到三十八号在喊大鼻子阁下的时候，心脏突然充满了热切，跳的很欢场，似乎有无数孩子走在春风里。
他如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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