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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合和莫论还没进入十花村就听到了傻老虎的故事。这个村子颇有来历，“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说的就是这个村子，这个村子前通四方山后连寒食坞左依左江右边和鸭梨形的桃花源小平原接壤，风景优美，四季如春，原始简朴，村民陶然自乐。
老虎来了，村子乱了，耕织的生活悬上了半空，不管说什么事情说着说着就跑了题说到老虎身上，不管正在做什么和想去做什么，走着走着就顺腿来到了大槐树下。
老虎又来了，紧贴着大树直立，两眼朝天地前爪子捧在一起，悲鸣着说，谁来把我牵走？村民不敢叫他老虎，喊它虎王，说它是王中之王。看样子它真的要一心向善，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伤人命不咬小鸡，自甘堕落。堕落成一个傻子。
围观是围观，没人敢轻易相信老虎的话，村民们还是有些小狡黠的，他们可不想被人当面背面的说成傻子，他们在等，等有人来把虎大王牵走。村民散出去四周拦截过路客，游说虎王的故事，说他们可能就是有缘人，不如去村子里瞧瞧。村子所在依山傍水，风物绝佳，游散和思人都是好地方，去和虎王打个招呼或者发会儿呆吧。
是得有村民把他们领进村子里去，村子就在不远，他们却都看不见。而往往他们走出了村子，就再也寻不到出来的路。村人来去自如，什么羁绊都没有，这也是很邪乎的事情。
莫合和莫论随着一个年轻人进入十花村，见到了虎王。虎王一身的剽悍也一脸的虔诚，夕阳融金，彩霞满天，暮鸦归叫，炊烟袅袅，正是它要悄悄走的时候。它要回到它的山岗，或者撕下面具填饱它的肚子，或者进入山洞新一轮的祷告。
总不能露宿树下吧，那是虎王的座椅。一路上有些亭子，但现在是傍晚了。年轻人热心地介绍二人到自己家里暂住，明天试试运气。民风淳朴，大璞未完，这是旅者的幸事。
看着哥哥带回来两个陌生人，扎着总角小辫的妹妹做了个鬼脸，“丢人，又截回来两个人，你们自己没有胆量试试？”脸上一红的哥哥扒拉着妹妹，嘴里喊着去去，把莫合莫论让进草房。
一家人很民俗也很实在，完全没有做作，拿你像家人，让你感受不到寄人篱下的感觉。围坐在土台上吃饭的时候，小妹妹把头伸进来说，明天我去试试。父母摇摇头，这丫头，怕腼腆不肯进屋吃饭，她在院子里吃了，谁也没把她的话当真。
一夜无话。
翌晨。每个草叶子都顶着一颗水珍珠，鸡犬之声相闻，太阳洒下匹练似的阳光，云锦的天空高远爽朗。年轻人随着莫合莫论又来到了大槐树底下，虎王已经等在那里了，以虎王的座椅为中心，面向南方的半圆形上已经围了几个人，大都是村人，还有一个异乡客，这从装束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虎人模人样地倚着大树晒太阳，眯缝着眼睛，数根胡须不时地抖动一下，间或轮下眼睛来看一眼众人，重复着他的三字经，谁来把我牵走？它的眼睛一点也不矜持，非常的贵族化的骄傲，它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就是对于眼光的解释。
莫合莫论一向不惧怕老虎，但这个老虎太另类了些，他们没有挤着上前试试，想看看其他人怎么做再做下一步的打算。那就等吧。太阳是有脚的，太阳不等，它已经升起老高。众人默不作声，围着老虎干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鼓励，蔑视，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学着虎王打盹儿。
世界灭绝了一般的沉静，任何的大言不惭和煞费苦心都付之东流，当机会来了的时候，惧怕是最早的惊醒，躲到自己身后软乎乎黑甜甜的告诉自己并不出类拔萃，只是个平凡的庸人。看着别人挣扎并不援助，等别人试探好了，路踏稳了才勇敢地飞过去，甚至推搡倒别人而快意。
小妹妹来了，她推搡开别人站到了虎王的面前。掐着小蛮腰气势汹汹，霸气十足。
等虎王重复完谁来把我牵走的时候，大声地说，我来把你牵走。
有人叫板！虎王略微低低头才看到了站在当面的小妹妹，就威胁地说，可以，你可以把我牵走，但让我先吃了你。
小妹妹说，知道你就会这么说，我不怕你吃，只要该你吃，在这之前，先吃点点心吧。说着，右手抓住左手的无名指，猛地一掐一顿，拽下来一节无名指，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无名指本来有三节，她只剩下两节了。
围众惊呆，她的哥哥颤声叫着小夜，虎王把前肢放下来，四肢着地，把虎头伸到小夜的面前。小夜伸出手去，把那一节指头喂到老虎嘴里。
虎王没有咀嚼就吞下了手指头，似乎意犹未尽地盯着小夜，小夜拍拍虎头说，还不变身？
变身？变什么身？众目睽睽之下，虎王匍匐在小夜面前，把头点了三点，然后它就不再是它自己了，它开始变。它的四肢变成两瓣的蹄子，蹄子之下生长出来毛绒绒似的云纹。身体变长变得细了一些，看着就遒劲和灵活。虎头收缩，顶门上伸出来一只蓝玉般的独角。全身的毛变成统一的黄色，两个卷耳小巧地扑楞着。
小夜似乎一点也不惊奇。她不是骑坐而是侧坐在它的后背上，一只手掳着好看的金黄色的毛问，你叫什么名字？
它很听话地回答，我叫齐一兽。
齐一兽，你听好了，我叫赫月夜，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坐骑，咱这就走吧。
他们就走了。齐一兽在地上走了几步，也继续迈着步子，但步子踏空步虚，转眼就升到了很远的天空，然后缩为一个黑影子，继而再也看不见。没有一个人想到，虎王竟然是齐一兽，一个看着远古而威力无穷的圣兽，一点也不邪恶的样子。它本来是齐一兽，老虎只是它的外相还是原来真的是老虎，在那个时候应了什么劫数变成了齐一兽？
这将是一个永远的谜案，没有多少人知道内里的那一笔糊涂账。但据说，齐一兽的相关描述记载在一本早已失传的古书中，名字叫做《于由经》。后人特别的追慕这本书，总想把它复原出来，但画虎不成反类犬，就有了《山海经》的出世，杂七杂八地也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的外缘，可惜的是没有再踏前一步，否则不会这么傲视群雄了。离题一步相隔万里，大相径庭不可同日而语。
众人依旧呆呆地凝望着空旷而充满着无穷神秘的天空，良久良久，脖子都发酸了。一个花白胡须的村人首先离境，他大喊了一声“赫家出神人了！”就膜拜在地，不停地磕头。接着，赫月夜的哥哥大哭着喊着“爹，娘”奔回家去。再接着，三个不是本村的人，莫合莫论和另一个陌生人讪讪地离开了村子，这里没他们什么事了，他们不过是见证了一个很传奇的故事。
走出十花村，到处是山霭茫茫，山水依旧，只是没有了村子，村子又弥合了。沿着左江走了一阵子路，那个叫乔默思的陌生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作个揖离去了。
莫合和莫论刚要商量今后的何去何从，却都踉跄着跌倒在地。
莫合说，不对劲，我感觉我的身子膨胀的利害，似乎要爆开了。
莫伦说，相反，我的身子现在是往里勒紧，我快成线条了。
莫伦说，没办法了，将相和神功虽然我们还半生不熟，但只能铤而走险了，要不就死，要不就保住一条小命。二人排开坐，莫合的左手牵着莫论的右手，莫合的右手大拇指捏住中指斜斜地举出去，莫论的左手大拇指同时捏住中指和无名指斜斜地低垂下去。
这叫湿婆印。他们不知道湿婆是何方神圣，但捏这个印总给人爽爽和怪怪的感觉，有死和生的彻悟，在一念起一念灭的空档中轻声哭泣。进而长河落日，退则深巷杏花。飘起来是星辰深邃，落下去是鸿飞冥冥。
一个人练的时候是双手捏印举天，两个人联袂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高一低，有出有进，把春天放在冬日里，将所有的看破和看不破都拌上荞麦皮缝成一个枕头，一梦黄粱。
将相和，湿婆印。星斗满天。晨曦乍现。
他们要分别了。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一个走四方山，一个去寒食坞。一个赶奔凉庙，一个到达了苦水观。
莫论收住了嘴，莫合一路讲下去。
莫合说，我不认为是乔默思下了毒或者施了法，虽然有时候我们都认为身边的人不怀好意，但那不是时时和处处。身无分文的人赶路和怀揣着金子的赶路心情各自不同，前者不怕被惦记，后者却是一惊一乍，冷汗一身接一身。
我和莫论分开是因为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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