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画地图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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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黄一般的落日，衬托着莹莹晚霞。务农的归乡，打工的归棚，学生冲出了教室，官员附身进了轿车，公司的旋转门正吐出一批一批的员工。等太阳慢慢消融在它自己凝结成的血泊里，一天早早地结束了。

    如果是小说，上篇中篇的故事经过了一个小冲突之后慢慢舒缓起来，这时候做些交代，来个描写，弄个议论，等着在下篇异军突起，铁骑乍迸，让冲突更表现人物性格。

    选址不一定是乡居生活，也可能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如果是乡村，就说东学校的南面就是一道石头层叠垒起的高墙，下面是一条退了水的小河。水是没有了，干干的河床蹙额锁眉，两岸新栽的树苗刚搬入新的家园，正挤眉弄眼的玉树临风着。

    如果选中的是城镇，不如就直接说是新泰二中好了。下了课，晚自习还早，中间就是吃饭，散步，忙些杂务的时间。散步可以往南跨过铁路，经过一片田野，直接到南泉的小河那边。水草油碧，乱林掩路，意境闲逸。往北的话，可不出校门，穿过办公室教师宿舍和厨房及一些仓库，经过一道小门，一头就会扎进玉米地里。

    这当然是梦里的眼睛看到的画面。

    很多朋友都会有这个经验的，离开学校很长时间了，在社会的染缸里跳进跳出，轻车熟路，偶然做起梦来还是学校的那点事。课本掉地上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操场上自己掉队了，想赶上去，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最多的是考试，要不是想到了答案，铅笔找不到了，要不就是刚要作弊，老师突然出现，不怒自威的样子，一切了然于胸，要不就是实在憋不住了，沉到座位下面方便，自己都想不到竟会连想都没想到过的这么侮辱圣贤，大辱斯文。

    梦没有理由，没有方向，甚至没有色彩，按照弗洛伊德的方法来个梦的解析或者第二天查查看看周公解梦，也不得其所以然。梦的语言需要几次转译才会明晰，这应该是专家的事情吧。说浅了贻笑大方，说深了故作神秘，还是一句不可说不可说来的清净。

    你在沉睡中忽然醒来了，看到窗帘柔媚地动了一下，然后一团黑影一闪而过，甚至你看到了黑影转过头往窗帘和窗子边没有拉严实约一巴掌的缝隙张望了一下。

    应该说，先有窗帘扭动了一下腰肢，黑影要白驹过隙，将过没过的那个“隙”把你召唤醒了。你才看到黑影飘过又回头张望了一眼。

    你在表述的时候会把这个前半截矫正过来，说看到窗帘不甘寂寞的舒了一口气，黑影子盯着巴掌大的缝隙往里看，面容大理石一样深白，轮廓凌厉，眼睛很深很深，山泽中的巫汉一样妖异俊美。你自然不甘心这么赞美，流传下去的版本就是那晚漆黑一片，一个巫婆瞪着眼睛往里看，最后就变成了一具骷髅恶鬼扒着窗户往里看了。

    情况就是这样，是一种感知让你去关注它提醒你关注的，不是你醒来之后发现了什么。醒来之后，你只是看到窗帘似乎袅袅婷婷款摆了一下腰肢，窗外黑乎乎的。你一时睡不着，揉摸了几下干涩的眼睛，正想想想心事的时候，却突然睡着了。

    四哥上了高中，最让家人尤其是他自己提心吊胆的尿床问题却是轻而易举就解决了。住校生们知道住校有种种规矩，这是一种限制。倒不是朝严格里来说的意思，我试图说明的是它不等于一般家庭的起居。哥哥来自很加强版的农村，他的住校更有约束的含义。某些习惯悄悄收起，某些习惯慢慢成了养成。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放开。尿床也可能是强迫症之一种，每天都想着念着，不尿反而违背常理了，这和晚上少喝水甚至不喝水无关。跑操，学习，课间操，吃饭，上课，课间操，晚饭，散步，晚自习，再舞弄一阵子拳脚，哪里还有时间对尿床深情眷恋，念念不忘呢。

    有一次，真真切切尿了床，被褥都湿透了。他就拿到宿舍前面的场地晒，别人看到且有询问的眼光和他接上的时候，他就义正言辞的说，尿下了。没有自嘲，也没有讪讪的多不好意思。他本以为别人会大吃一惊，并会急匆匆的去点燃烽火，来个狼烟滚滚。本以为别人会私底下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结果却不是这样，他投出一枚石子，石子在水面跳跃着打出几个水漂，即便当时柳树那探到水面的枝条感觉到了，画船上的人也看到了，但都接着干别的去了，水漂也渐渐消弭于无形。没有人在意。就好像不曾存在过。

    涟漪在你的心湖上不想有个完，你饶有兴趣的非要欣赏那悲壮，那你接着玩吧。

    还有一次是半次。偷偷做着梦，知道自己爱尿床，这次总算找到个隐蔽的地方尿个饱了，省的睡觉前再没有尿意也去厕所，省的让人们说三道四，就哗哗尿起来。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了，非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吗？活着不能不顾忌他人的看法，但他人的看法代替不了你啊，走的路再歪斜，留下的是自己的脚印。这尿，我还不尿了。

    自然是尿没有尿完，温暖的应该有稻草香或者阳光味道的被窝在承受着委屈，也没有不依不饶，只是低眉俯首，听之任之。他当机立断的起床，换内衣，把被褥拿出去晾，且狠狠拧几把，妄图拧出里面的水分来。然后静坐到天亮。此后，就再也没犯过这个毛病。

    周日回家，母亲话里话外的想打听这事，我们也装模作样，遮遮掩掩的偷听，四哥很没有感情色彩的说，现在不尿了。母亲立时激动地去感谢菩萨，烧香祝愿。出来后又面对苍天，喃喃自语：真的是老天睁开了眼，看了他一眼么？

    就算不是看，眨了一下眼就足够了。

    四哥却有着深深地遗憾，这让他怅然若失。他虽然知道已经有了得，但还是一时接受不下来，这是因为他悟解到他有时候可以控制梦了，想控制就控制想不管就不管。只要抱着一个心思入眠，这个心思就会贯串他的梦境，这个心思有时候是梦里的眼睛，挂在迷离的角落或者高空，有时候是一缕烟或者一块石头，另一个他在梦中胡作非为或者匪夷所思，他没有感情地注视着。如果再能够心思意念和梦境中的自己互相交融就好了，但迟迟的不敢实验，他想停留，算是一个缅怀。

    这个缅怀，就是他不愿意接受而最后必须接受的事情，他的两位师傅不再在他的梦境出现，无何有而来无何有而去，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甚至连高深的有缘再见都没说过，也没有征兆，有些富含深意的话或者神态上的暗示。有一段时期，他的双功夫都烂熟于心，不用强迫着进去或者甩给他一个假发，叫他白发似雪舞动飘飘，而只是在观察他，有时候来一句这里的劲道差了七分之一那里的高空驱使少转了一个圈子之类的话。

    他们俩从来没有一起来过，是交替着出现，但对四哥的话语越来越少，但又是不能问的因为问了也没有下文，全被他们忽略。

    就在半泡尿的那一次完全的绝迹四哥的梦境。被逼急了，四哥说“长发披面”和“三人行”是在梦中得师傅传授，别人没有信的，认为他不肯说就笑笑离开了。

    上学期间，大约是高二上半学期，功夫终于有了小成。“三人行”到了绿境，“长发披面”总算学会了第一式，总角初见。

    走，闹去。四哥有些恶毒甚至有些非人化地说。

    虽然住着校，几乎每个星期六都在上完晚自习后回家，目的就是星期天快乐的复仇。

    一切都是背着父母悄悄进行，有时候带着五弟，有时候带着运小子，有时候带其他人。把某某某截头挡住，你干什么，某某疑惑的问，他依然不太会说话，扬扬拳头说，我想和你试试。试试就试试，试试的结果是某某某挨了揍屁滚尿流的跑开。有边跑边骂的，听到骂人的，四哥的头发会立即炸起来，追上去又是一顿暴揍。我的理由是你可以打我，不可以骂我，不，可，以。按照他们的惯性思维，受欺负了又会召集了家人朋友来兴师问罪。四哥会好说歹说把他们劝离家门，只要一出了大门，扑上去就把领头的劈头盖脸的好打。后来朋友问他，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打，他笑笑说，这叫拒敌于国门之外。

    反正不管是谁，不管多少人，我就是要打，要复仇。浓烈的疯狂，不要命的发泄。有劝和的人来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又没什么仇怨积恨，有什么过不去的。四哥心里说，没什么仇怨，为什么当初那么得意而高傲地欺负我，为什么让我的父亲为难，为什么让我的母亲流泪，为什么逼着让父母亲打我。我恨。我一个都不放过。那就继续围追堵截吧。有时候截住一个，他问为什么，五弟会斜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代替四哥说，“他想和你试试”。

    一个星期天连着下一个星期天，星期天会继续有，仇人会越来越少。不再欺负我，不再欺负我的家人，不再有什么怨气就把我家的庄稼破坏得一塌糊涂了，这就是我要的公平，小小的公平。

    常在井边站自然会湿鞋，四哥也遇到过一个高手，学过“天衣无缝”神功。就是先练碎拳，碎石，碎玉，碎金；再练随拳，随手，随身，随心；再练无缝，就是方寸之间有无限，芙蓉国历尽朝晖。那时我“三人行”绿级，他“天衣无缝”随身级。但四哥有“长发披面”根底，结果二人斗个旗鼓相当，将遇良才，都互相佩服，拱手一笑泯恩仇。

    遇上过一个使用“半朵莲花”绝招的人，还得来找四哥帮忙看看到底能不能破得了呢。话说得好听，就是比试，你知道结果的，嘿嘿。

    一时间名声大噪，四哥高兴地扯开尖嗓子，一声长啸滚滚而去。

    他也有明艳的时光，扬眉吐气的时候。

    看客诸君，说好了不许欺负我哦，否则我也——想和你试试。